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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直記   [元] 孔克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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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克齊(生卒年不詳),字肅夫,號行素、靜齋,別號闕里外史,曲阜(今屬山東)人。孔子五十五世孫,其父孔文昇曾任建康書吏,家於溧陽(今屬江蘇)。以薦授黃岡書院山長,召為國史編修。至正間,避居四明(今浙江寧波)之東湖。記所見聞,成《至正直記》四卷,是元代重要的筆記。按:孔克齊,舊一般作孔齊(如歸有光《靜齋類稿引》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據今人考證(見附錄二),應作孔克齊。

  《至正直記》,又稱《靜齋至正直記》、《靜齋類稿》,四卷,元孔克齊撰。此書是作者元末避兵四明時所作。書中記載了許多元代社會的掌故、典章,還論及書畫、戲劇、文物收藏和有關詩詞本事等內容,多為作者所見所聞,其中不乏怪誕不經、因果報應之事。本書刊本甚少,明歸有光曾將此書訂正舛譌,並撰寫了《靜齋類稿引》,準備雕版問世,但未刊行。現只有《粵雅堂叢書》本流傳及清抄本存世。(以上按《中國文學家大辭典.遼金元卷》,中華書局,2006年及顧誠《〈至正直記〉的作者為孔克齊》、尤德艷《〈靜齋至正直記〉及作者考述》二文)

  是次錄文,據莊敏、顧新點校之《至正直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該書是以《粵雅堂叢書》本為底本,引用它書作校勘,加以標點整理。過錄時,並參中華書局1991年出版之《粵雅堂叢書》本排印本,對前書個別錯字、誤點有所校正。以上二書並收歸有光所撰之《靜齋類稿引》,現網絡版亦錄作附錄一。

目錄

 卷一

  雜記直筆

    上都避暑

    文宗潛邸

    周王妃

    古雁

    酸齋樂府

    僉廳失妻

    文山審音

    中原雅音

    羅太無高節

    惜兒惜食

    富州奇聞

    徐州奇聞

    戲婚

    防微杜漸

    脫歡報應

    脫歡惡妻

    袁氏報應

    古陽關

    館賓議論

    僧道之患

    塋墓建庵

    雲巖至言

    婦女出遊

    米元章《畫史》

    兄弟異居

    子孫昌盛

    陰德之報

    忠卿陰德

    松雪遺事

    徑寸明珠

    子母相關

    石枕蘭亭

    張貞居書法

    趙巖樂府

    脫脫還桃

    王黃華翰墨

    矮松詩

    神童詩

    王氏奇童

    止筯

    薩都刺

    松江花布

    宋緙

    集慶官紗銅錢牌

    楮幣之患

    國朝文典

    義雁

    歐陽寵遇

    歐陽夢馬

    議立東宮

    地理之應

    漁人致富

    謝莊地理

    溧陽新河

    善權寺地勢

    芳村祖墓

    子弟三不幸

    人家三不幸

    子弟居室

    生子自乳

    婚姻正論

    寡婦居處

    年老蓄婢妾

    婢妾之戒

    要好看三字

    棺槨之制

 卷二

  別業蓄書

    《詩》重篇名

    鐵板尚書

    筆品

    墨名

    白鹿紙

    龍尾石

    鄉中風俗

    石假山

    寓鄞東湖

    卜居近水

    江浙可居

    淮南可居

    客位稍遠

    祭祖庖廚

    浙西諺

    麥蘗

    鄭氏義門

    商紂之惡

    贅壻俗諺

    皮褥權坐

    婢妾命名

    愷木

    楷木

    五子最惡

    天道好還

    美德尚儉

    人生從儉

    買妾可謹

    壯年置妾

    娶妻苟慕

    又

    脫歡無嗣

    婢妾察情

    屠劊報應

    又

    希元報應

    金陵二屠

    鄞縣侏儒

    不葬父母

    妻死不葬

    畫蘭法

    學書法

    鮮于困學書法

    松雪家傳書法

    魚魫作簡

    冀國公論書法畫法

    裁翦石刻

    收貯古刻

    江西學館

    文章設問

    又

    學文讀孟

    梁棟題峯

    鸚鵡詩

    鸚鵡曲

    廣德鄉司

    不惜衣食

    結交勝己

    成人在勤

    家法興廢

    秤斗不平

    浙西風俗

    婦人不嫁為節

    尋常侍奉

    楮帛偽物

    外戚之患

    古之賢母

    蔣氏嫡賢

    十六字銘

    和睦宗族

    遺山奇虎

    烹雞法

    見物賦形

    生菓菜

    祖宗之法

    宋末豪民

    宋末叛臣

    浙東辟地

    饒州御土

    吃素看經

 卷三

  景明好事

    學宮香鼎

    張昱論解

    老儒遺文

    恕可蘭亭

    不食糟辣

    喜啖山獐

    不嫁異俗

    婢不配僕

    僕廝端謹

    友畏江西

    深惡游惰

    衣服尚儉

    《月蝕》《大雨》詞

    平江讖語

    窗扇開向

    議肉味

    朱氏所短

    朱氏所長

    首飾用翠

    虞邵庵論

    新人舊馬

    勢不可倚

    豪僧誘眾

    富戶避籍

    世祖一統

    好食雞

    戒閹雞

    不畜母雞

    不置牝牡

    食必先家長

    出家人心

    家出硬漢

    萬頃良田

    日進千文

    僕主之分

    書留邊欄

    丘字聖諱

    乞丐不置婢僕

    蜈蚣毒肉

    姦僧見殺

    黃華小莊

    山陽之薪

    宣城木瓜

    蘆把劚石

    瑪瑙纏絲

    經史承襲

    美玉金同

    靈璧石

    曼碩題雁

    古錢

    沙魚胎生

    鄣南山石

    銅棺山草

    半兩錢

    學士帽

    艾蒸餅

    先賢之後

    西川道者

    鄉中大家

    溧陽父老

    高昌偰哲

    紫蘇薄荷

    出納財貨

    鮮于伯機

 卷四

  四民世業

    江古心

    山中茅葉

    篛葉鋪襯

    兔無雄

    翰林讖語

    董栖碧云

    黟縣老民

    董生遇闋

    莫置玩器

    月中影

    陽起石

    村館先生

    元章畫梅

    古今無匹

    無錫讖石

    雞卵熟栗

    江西羅生

    義興邵億

    蘭艾不同根

    江湖術者

    戴率初破題

    宋鍍金器

    宋迎酒盃

    故宋剔紅

    馩香吸髓

    巴豆黃連

    山中私議

    種竹之法

    製藥當謹

    草藥療病

    季弟患疾

    墮胎當謹

    服藥關防

    五苓散

    滚痰丸

    平陽王叔瑽

    上虞陳仁壽

    先君教論

    先師德輝

    建康儒學

    衢州學霸

    太平路學

    克誠竊食

    種蘭之法

    邵永年

    平江築城

    大興士木

    錢唐張炎

    茅山水澗

    蒼蠅變黑

    海濱蚶田

    浙西水旱

    磨鏡透閨

    自稱和靖後

    詩聯對句

    園丁棕絲

    鄞人虛詐

    敬仁祭酒

    乙酉取士

    四明厚齋

    伯長九字

    石蓮

    金陵李恆

    推人五行

    無土不成人

    字讖

    天賜歸晹

    蕭□講學

    維揚憲吏

    江南富戶

    溧陽富民

    文益棄母

    窑器不足珍

    鹹物害人

    漳州香花

    溧陽昏鴉

    減鐵為佩

    靜物致壽

    鍾山王氣

    吳鐸中丞

    水向西流

 附錄一

  《靜齋類稿引》

 

至正直記 [元]孔克齊

至正直記   [元]孔克齊

 

卷一

 雜記直筆

  雜記者,記其事也。凡所見聞,可以感發人心者;或里巷方言,可為後世之戒者;一事一物,可為傳聞多識之助者,隨所記而筆之,以備觀省,未暇定為次第也。至正庚子春三月壬寅記,時寓鄞之東湖上水居袁氏祠之旁。

 上都避暑

  國朝每歲四月,駕幸上都避暑為故事,至重九,還大都。蓋劉太保當時建此說,以上都馬冀多,一也;以威鎮朔漠,二也;以車駕知勤勞,三也。還大都之日,必冠世祖皇帝當時所戴舊氈笠,比今樣頗大。蓋取祖宗故物,一以示不忘,一以示人民知感也。上都本草野之地,地極高,甚寒,去大都一千里。相傳劉太保遷都時,因地有龍池,不能乾涸,乃奏世祖,當借地於龍。帝從之。是夜三更雷震,龍已飛上矣。明日,以土築成基,至今存焉。亂後,車駕免幸,聞宮殿已為寇所焚燬。上都千里皆紅寇,稱偽龍鳳年號,亦豈非數耶!

 文宗潛邸

  文宗皇帝嘗潛邸金陵,後入登大位,不四五年而崩。專尚文學,如虞伯生諸翰林,時蒙寵眷。一時文物之盛,君臣相得,當代無比。因有以今上皇帝非其子草詔,伯生幾至禍,以意出內殿,且目眚免罪。後奉詔出文宗神主,詔未出,而太廟隕石已擊碎碧玉神主矣,豈謂聖語不應天而何?又聞今上潛邸遠方時,經過某郡,見一山甚秀,但一峯不雅,聖意偶欲去之。後思其山,令畫工圖以進,復見此一峯,用筆抹去。未幾,雷已擊削此真峯矣,非天人而何?文宗尚文博雅,一時文物之盛,過于今日。但縱姦權燕帖末淫亂宮中[1],且挾徵先帝后為妻,人倫大喪。造龍翔寺,以無用異端而費有限之膏血,不思潛邸之苦,而縱奢侈之非。視今上儉素,誅權臣,則相去大遠矣。

 周王妃

  文宗后嘗椎殺周王妃於燒羊火坑中,正今上太后也。文后性淫,帝崩後,亦數墮胎,惡醜貽恥天下。後貶死於西土,宜矣。(周王即火失刺太子。)

 古雁

  國朝翰林盛時,趙松雪諸公在焉,一時詩僧亦與坐末。客有以《古雁圖》求跋者,諸公咸命此僧先賦。詩僧即援筆題云:「年去年來年又年,帛書曾動漢諸賢。雨暗荻花愁晚渚,露香菰米樂秋田。影離冀北月橫塞,聲斷衡陽霜滿天。人生千里復萬里,塵世網羅空自懸。」諸公稱賞,即以詩授客去。

 酸齋樂府

  北庭貫雲石酸齋,善今樂府,清新俊逸,為時所稱。嘗赴所親某官燕,時正立春,座客以《清江引》請賦,且限金,木、水、火、土五字冠于每句之首,句各用春字。酸齋即題云:「金釵影搖春燕斜,木杪生春葉,水塘春始波,火候春初熱,土牛兒載將春到也。」滿座皆絕倒。蓋是一時之捷才,亦氣運所至,人物孕靈如此。生平所賦甚多,特舉其一而記之云。

 僉廳失妻

  宋末,金陵一小僉廳官之妻,有豔色、好出游。一日,郡守作燕,會其僚屬之妻,此婦預焉。邀者至,欣然登轎,但覺肩者甚急,家僕失後。及下轎,乃倡家也。其僕至郡守家,不見所在,奔告其子,白于守,追捕已無及矣。蓋倡人數見此婦之豔,設計也久,乘此機而陷之。連夜登舟往他郡,教歌舞,使之娛客以取錢。婦鬱鬱不樂,每為娼人所鞭撻。後恐事覺,乃鬻于大官人為妾,至杭州守;而小官適為杭通判。因會飲,見供具有爊鱉,食未既而泣下。守問其故,曰:「此味絕似先妻所治者,感而泣焉。」守問其婦何在,曰:「昔因赴燕,中途失之,已二載矣。」守入問其妾,即通判之妻也。出曰:「汝妻在此,幸無孕,當復還。」遂相見而泣,言及前事,夫婦如初。噫!婦人教令不出閨門,豈有赴燕出游者乎?且好游豔色,謂之不祥。僉廳無禮而不能正其家,故有失妻之禍;其婦恃色而不能安其室,故有失身之辱。世之好色縱游者,當以是而觀之。

 文山審音

  國初,宋丞相文文山被執至燕京,聞軍中之歌《阿刺來》者,驚而問曰:「此何聲也?」眾曰:「起于朔方,乃我朝之歌也。」文山曰:「此正黃鍾之音也,南人不復興矣。」蓋音雄偉壯麗,渾然若出于甕。至正以後,此音淒然,出于唇舌之末,宛如悲泣之音。又尚南曲《齋郎》、《大元強》之類,皆宋衰之音也。

 中原雅音

  北方聲音端正,謂之「中原雅音」,今汴、洛、中山等處是也。南方風氣不同,聲音亦異。至于讀書字樣皆訛,輕重開合亦不辨,所謂不及中原遠矣。此南方之不得其正也。

 羅太無高節

  羅太無,錢唐人,故宋宦官也。侍三宮入京,後以疾得賜外居,閉門絕人事。處一室甚潔,夏則設廣帷,起臥飲食皆在焉。旁有小烓竈一,几一,設酒注大小三,盞斝六。遇故人至,則啟關納之,必問膳否,否則留過午,度路程遠近,使從卒輩引去。至酒畢,復候為期。以客之多寡,用注之大小。酒不過三行,果脯惟見在易辦者。客雖多,不過五六人也。好讀書史,善識天文、地理、術藝。武夷杜本伯原嘗私問之,多所指教,因得其秘。略云:時乃姪官至司徒,亦宦者也,權勢正炎炎,凡貴近公卿,莫不候謁諛附。適遇歲朝,司徒者自內請謁太無,太無掩門不納。司徒稱名大呼,以首觸扃。從官偕至者,動以百騎,驚惶失色。俄太無于戶內呼司徒名,欵應之曰:「你阿叔病,要靜坐。你何故只要來惱我,使受得你幾拜,却要何用!人道你是泰山,我道你是冰山。我常對你說,莫要如此,只不依我阿叔,莫顧我你。你若敬我時,對太后宮裏明白奏,我老且病頹,乞骸骨歸鄉,若放我歸杭州,便是救我。」司徒于是特奏,可其請。太無以所積金帛玩好,皆散與隣坊故人無遺,惟存書籍數千部,束于車後褥上,囑其姪司徒曰:「我不可靠你,你亦不可靠勢。」至于再三,乃登車出齊化門,仰視而笑曰:「齊化門從此別矣,我再不復相見你矣。」遂到杭,逾年病卒。司徒者,不遵乃叔父之訓,弄權不已,後以贓受湖州人舊土坐罪,流遠方卒,而太無乃得終于鄉里云,泰定間事也。偶因親友林叔大提舉言及此,可謂有先識者,遂記其略如此,至正丁酉冬十一月也。杭州七寶山,乃羅司徒所見者。

 惜兒惜食

  前輩云:「惜兒惜食,痛子痛教。」此言雖淺,可謂至當。至「教子嬰孩,教婦初來」,亦同。

 富州奇聞

  先人嘗言,為富州幕官時,聞一事甚異。市民某,家道頗從容,以販貨為業,惟一妻一女。民暮出朝還,女年及笄,未嫁,忽覺有娠。父疑之,詢其母及女,皆曰:「無他事,不知何以得此?」問其鄰,亦曰:「此女無外事。」疑不能解。聞之官,驗其得孕之由,乃知彼日父母交合時,女在榻後,間聞其淫慾聲狀,不覺情動。少頃,其母溺于盆,女亦隨起溺之,同一器也,遺氣隨感逆上成胎,其異遂釋。所以內外不共湢浴,不同圊溷,古人立法,蓋亦有深意焉。

 徐州奇聞

  溧陽同知州事唐兀那懷,至正甲申歲,嘗與予言一事,亦可怪。徐州村民一妻一妹,家貧,與人代當軍役。一日,見其妹有孕,詢究其事,不能明,欲殺其妻與妹。隣媼咸至,曰:「我等近居,惟一壁耳,終歲未嘗見其他也。」考其得胎之由,乃兄嘗早行時,與妻交合而出,妹適來伴其嫂。嫂偶言及淫狎之事,覆於姑之身,作男子狀,因相感遺氣成孕也。噫!防微杜漸之道,可不謹乎?又聞老人言,凡室女與男子同溺器者,則乳色變起。此又不可不知也。

 戲婚

  嘗聞某處富家兄妹同居,兄生一女,妹生一子,偶同庚,自幼父母戲之曰:「當為夫婦。」既長,各異居,以生事不齊,遂渝盟。乳母每戲女曰:「小官人意欲望爾,不敢來也。」女始則怒之,久而情動,不復怒也。一日,別有人來議婚,女聞之不樂。乳母即語之曰:「小官人今夜欲來,如何?」女許之,滅燭以待。自是相通,每以金帛相遺。凡五月,覺有娠。父母責之,女曰:「一時所為,悔之何及!乃姑之子小官人也。」因訴之官,追其子勘之。不服,鞭楚不勝苦,遂枉受刑。既歸,日夜號泣。父母怒曰:「爾自犯刑,何泣之有?」其子曰:「某已受刑矣,因念未嘗為此事,枉受其屈,所以痛恨辱終身也。」父母察之,始得其情狀,乃乳母之子假託其姑之子也。復訴于廉訪司,杖殺其乳母于市。夫年幼議婚,古人所戒,況戲言乎?所以辱家敗俗,皆世之不學無術、庸碌之輩所致爾。

 防微杜漸

  或人家以愛女之故,不能防微杜漸,縱令乳媼之子女往來,必為亂家之患。有識之男子,必自絕之于始,慎勿使婦人姑息,傷大義也。

 脫歡報應

  我國家脫歡大夫之父,初至建康,宋都統某官備禮迎降,欵饋甚厚,蓋欲免患也。及延至私第,鋪設俱具極整,且子女玉帛,靡不耀目。脫歡父遂起貪心,復入其罪而有之。都統首死,其家人奴僕尚眾,不服,夜半相殺,咸以兵法治之。六十餘年,脫歡大夫惟一子一女,其妻悍暴不能制,脫歡畏之。一日,招壻名曰虎舍者,又貪鄙不仁,嘗侮其親子。子蓋妾所生也。脫歡卒,其妻逐其子并婦,以壻立為嗣,凡家產田宅,盡為壻有。家奴林總管者,每懷不平,乃扶其子名慶舍者,訴之官。官諭之,不伏,遂各執兵器相衛,久不能解,以致內外交兵。虎舍盡攜家財妻孥遁,慶舍始主其業,則已蕩廢矣。故老皆言,却與殺都統時相似,此報應之不偶然也。

 脫歡惡妻

  脫歡母王氏,廣德長樂村人,為兵官所掠,見有姿色,端重不敢犯,遂獻與總兵官,即脫歡父也。於是擇日行婚禮,後生脫歡。脫歡生庶子慶舍。脫歡之妻既逐其子并婦,復以婦配驅奴之無妻者。婦曰:「我大夫之子婦也,義不受辱。」奴曰:「我奴也,娘子是主人也,我不敢受。」各相拒。久之,脫歡之妻痛撻其婦及奴,且令之曰:「弗從吾言,有死而已。」于是迫婦與奴,囚於一室,令其成配,却于窗隙中窺之,驗其奸污之狀,然後釋其罪。噫!脫歡愚人也,生不制其妻,死後受污辱,為百世之恨,可謂愚矣。向使知其妻之悍,既不禮其夫,又欲殺其子,惡醜彰露,情弊顯然,則當決意去之,以絕後患,何其愚之甚也!直至狼藉如此,死有痛恨,哀哉!

 袁氏報應

  四明袁知府,嘗因官籍陸氏家財,悉為己有。後無嗣,養陸氏子。既長,當受所分之物,見銀盤背有陸氏祖名氏,報應如此。吾聞之卓悅習之云。

 古陽關

  常見《和林志》所載,晉王大斡耳朶至亦納里一千里,西北至鐵門一萬里。其門石壁凌雲,上有鐫字曰「古陽關」。有題《青門引》,其詞云:「憑雁書遲,化蝶夢速,家遙夜永,番然已到。稚子歡呼,細君迎迓,拭去故袍塵帽。問我假使萬里封侯,何如歸早?時運且宜斟酌,富貴功名,造求非道。靖節田園,子真巖谷,好記古人真樂。此言良可取,被驢嘶恍然驚覺。起來時,欲話無人,賦與黃沙衰草。」不知何人作也。

 館賓議論

  脫歡大夫在建康時,有一館賓早起,聞堂上有人聲,意謂大夫與僚佐也。久而視之,但見二人中坐,一人云:「付之火。」或云:「不可,恐延及他人。」一云:「付之災。」或云:「其家亦有未當死者。」一云:「付之脫歡。」言訖不見。館賓懼,疑其主將有禍也,遂不告而去。是日,脫歡出門,忽有訟者訴某處巨室,豪橫害民,因受狀追問。後沒入,其家皆杖配遠方,乃知豪民惡貫滿盈,神人共怒者也。逾年,館賓復至,大夫問其故,始言及其所見云。

 僧道之患

  宋淳熙中,南豐黃光大行甫所編《積善錄》云:「僧道不可入宅院,猶鼠雀之不可入倉廪。鼠雀入倉廪,未有不食穀粟者;僧道入宅院,未有不為亂行者。」此足為確論。予嘗見溧陽至正間新昌村房姓者,素豪于里,塋墓建庵,命僧主之。後其婦女皆通于僧,惡醜萬狀,貽恥鄉黨。蓋世俗信浮屠教,度僧為義子,往往皆稱義父義母,師兄弟姊妹之屬,所以情熟易狎,漸起口心,未有不為污亂者。或婦女輩始無邪僻之念,則僧為異姓,久而本然之惡呈露,亦終為之誘矣。浙東西大家,至今墳墓皆有庵舍,或僧或道主之。歲時往復,至于升堂入室,不美之事,容或多矣。戒之,戒之!

 塋墓建庵

  予嘗謂塋墓建庵,此最不好,既有祠堂在正寢之東,不必重造也。但造舍與佃客所居,作看守計足矣。至如梵墓以石,墓前建拜亭之類,皆不宜。此于風水休咎有關係,慎勿為之可也。

 雲巖至言

  宋末於潛吳度身之所編《益載》有云:雲巖洪燾為浙西常平使者,節齋趙公判平江府。一日,招洪家眷燕集,洪力辭之。余問其故,洪答曰:「富貴之家,姬妾之盛,珠翠綺繡之繁,聲樂餚饌之侈,何可當也!吾家先君嘗貴顯于朝,而始終一儒素。今家人輩皆山中人,一則必貽譏笑而懷慚忸;一則必生欣慕而思效學,無益也。明言累輩皆山中人,素無身裝首飾,不曾出眾,不敢前。節齋亦不敢強。」此至哉之言也。

 婦女出遊

  人家往往習染不美者,皆由出遊于外,與婦客燕集,習以成風,始則見不美者誚之,終則效之。嘗記至正甲申春,繼嫂自杭歸,其姻黨那懷者為溧陽同知州事,因好會家眷燕聚,適親友宣城貢清之有源為教授,假居南軒,妻妹亦與席,惟先妣及家人輩不得已,略相見即托疾不出。明日,各家再會,作回席之意。先妣及家人輩亦堅辭不赴,且曰:「前日之會,在我家尚不樂終席,今日豈可出遊赴宴耶?」自是燕集者數,以致外議紛紛,漸起變夷之誚,則家人輩幸而免也。向使我不以家法自拘,先妣不以先人所言是戒,鮮不為此曹所陷也。蓋同知之妻,嫂氏之同母姊,畏吾氏也。

 米元章《畫史》

  米元章《畫史》云:「翎毛之倫,非雅玩,故不錄。」又云:「東丹王胡瓌《蕃馬》,見七八本,雖好,非齋室清玩。」又云:「古人圖畫,無非勸戒。今人撰《明皇幸蜀》[2],無非奢麗。《吳王避暑》,重屏列閣,徒動人侈心[3]。」又云:「蘇木為軸,石灰湯轉色,愈久愈佳[4],又性輕。角軸引蟲,又臭氣[5]。」又云:「花草,至于士女、翎毛,貴游戲閱,不入清玩。」

 兄弟異居

  人家兄弟異居者,此不得已也。婦女相見,亦不可數,或歲首一會,春秋祭祀家廟各一會,一歲之中不過三次可也。蓋慶賀弔問,非婦人之事。嘗見浙西富家兄弟,有異居數十里,婦女輩不時往復,以為游戲之常,至于夜筵,過三更歸,或致暗昧奸盜不可測。此當與宋末僉廳失妻事並觀之。

 子孫昌盛

  世之欲子孫昌盛者,莫若積陰德最要緊。然積陰德者,必以孝為第一義。前代之事,載諸傳記者甚詳。嘗觀《諭俗編》所載:「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易》六十四卦,凡事不言必,獨《坤》之論斷,以兩必字言之,以其效之必應也。而獨于《坤》卦者,以坤屬陰,一元之善在坤,為陰德也。所謂餘者,言其殃慶及子孫也。此應知縣俊之言也。

 陰德之報

  宋四明史氏,祖甚微,為郡杖直之卒,每有陰德及人,好善三世。生浩,南渡後拜相,贈越王。越王生彌遠,又拜相,贈衛王。從子嵩之,又拜相。子孫數千人,至今富盛不絕,皆陰德之報也。國朝真定史氏,在女真氏有陰德及于鄉,後生孫拜相封王。國朝宣城南湖貢氏祖嘗依吳履齋之門,屢有陰德,略且孝義。略以一微事言之。有婢與僕私通,竊財而遁,中途為僕所後,蓋其意在得財也。婢追不及,後返至南湖,恐事覺,倉皇欲赴水死。貢適見而止之,曰:「汝宜急歸,吾弗言也。」婢得免死。其餘陰德,尚多如此者。後生士濬,自號南漪,又有陰德,以子貴,贈祕監之官。翰林學士奎,字仲章,是其子也。孫師泰,字泰甫,亦登顯官,自平江太守,今為戶部尚書。諸孫仕者尚多。

 忠卿陰德

  族祖元敬,字忠卿,有陰德及于福建之民。若子若孫,皆仕福建之地。今汭世川自福建肅政廉訪司經歷拜南行臺監察御史,是其孫也,世居金陵。又先祖約齋府君,晚年自來安縣渡龍灣江至金陵,正值北兵南侵,人民離散之際,凡有可以為眾人救者,寧自給不足,而分與之。蓋出於祖妣太安人朱氏之助。未幾,北兵取金陵,哨騎四出,俘掠太繁。府君上書謁軍門,請示不殺,以取信于民。時左丞相伯顏大服,即挂在儒籍者悉安之,由是活者甚眾。吾家五世無常居,至先人始富盛,寓溧陽。修德如先祖,後至子孫享用,皆祖考之功也。子孫當知之,為終身之訓。

 松雪遺事

  錢唐老儒葉森景修,嘗登趙松雪之門,松雪深愛之。蓋謂其效奔走之時使令,且聰明,頗讀書故也。家住西湖,婦女頗不潔,蓋杭人常習也。所藏王右軍《籠鵞帖》石刻,後有唐人復臨一帖副之,誠為妙品。張外史每戲之,一日賦詩以貽之,有云:「家藏逸少《籠鵞》字,門繫龜蒙放鴨船。」世以鴨比喻五奴也。至正丁酉秋八月,予往錢唐訪妻母于西山普福寺,時景修數相過,每舉松雪遺事助笑談。有云松雪一日以幅紙界畫十三行,行數十字,字各不等,問景修曰:「爾謂何物?」景修曰:「非律度式?」松雪曰:「也虧你尋思,惜太過耳。」乃臨《洛神賦》界式也。一日,又侍行西湖上,得一太湖石,兩端各有小竅,體甚平。松雪命景修急取布線一縷至,扣于兩竅,而以石令人滌淨扶立矣。久之,清風□至,其聲如琴,即命名曰「風篁」。他日歸霅川,當易以細絲縷上之,為小齋前松下之翫。景修曰:「此是前人為之,而相公見之乎?」松雪曰:「否!我自以意取之也。」其敏慧格物理、參造化之巧如此者,豈凡俗之所能擬其萬一哉!但亦愛錢,寫字必得錢,然後樂為之書。一日,有二白蓮道者造門求字。門子報曰:「兩居士在門前求見相公。」松雪怒曰:「什麼居士?香山居士、東坡居士邪?箇樣吃素食的風頭巾,甚麼也稱居士!」管夫人聞之,自內而出,曰:「相公不要恁地焦躁,有錢買得物事喫。」松雪猶愀然不樂。少頃,二道者入謁罷,袖攜出鈔十錠,曰:「送相公作潤筆之資。有庵記,是年教授所作,求相公書。」松雪大呼曰:「將茶來與居士喫!」即歡笑逾時而去。蓋松雪公入國朝後,田產頗廢,家事甚貧,所以往往有人饋送錢米肴核,必作字答之。人以是多得書,然亦未嘗以他事求錢耳。

 徑寸明珠

  近聞前代常有以徑寸明珠進御者,一宦官見之,即求賄賂,其人不從。宦官遂取絲絡懸珠于梁,焚乳香薰之。須臾,珠即化為水,其人失色。宦官曰:「爾獨不能識寶耳。此非明珠也,乃猿對月凝視久,墮淚含月華結成者也。」其人慚悟而去。

 子母相關

  嘗見先妣在城南時,齊在芳村,月或三省或再省焉。每至時,先妣倚門見之,必喜曰:「我一思,汝即來我前。」若是不知其幾番也。今日思之,痛哉,痛哉!觀《棠陰比事》,有子母牛以血潠骨相漸者,其天理蓋可見。又聞昔人採薪歸倦,假寐破窑中,忽夢如雷震,遂驚覺,歸而母疾,思兒不能至,遂嚙指出血,其相關如此之重也。世之不孝於母者,是誠禽獸之不若也。

 石枕蘭亭

  三衢葉文可君章居錢唐,善鐫刻,嘗遊于諸老友周本心、陳恕、杜清碧之門,頗知典故禮法。乃兄肅可學國語,為蒙古長史,娶蒙古氏,與予交有年。嘗云:「宋季小字《蘭亭》,南渡前未之有也。蓋因賈秋壑得一碔砆石枕,光瑩可愛。賈秋壑欲刻《蘭亭》,人皆難之。忽一鐫者曰:『吾能蹙其字法,縮成小本,體製規模,當令具在。』賈甚喜。既成,此刻果然宛如定武本而小耳,缺損處皆全,亦神乎技也。今所傳于世者,又此刻之諸孫也,世亦稱《玉枕蘭亭》云。」至正壬午春三月,為予論及如此,乃知小本之源也。此說蓋得之宋明仲教授,其乃翁嘗登賈之門行醫,親見其刻此枕,得預此慶宴云。

 張貞居書法

  錢唐張貞居善書法,初學趙松雪及唐皇玄宗《王先生碑》。松雪每稱之曰:「某之後,書碑文者,計范德機、吳子善、張伯雨此三人耳。」後得《黃庭》古本,臨寫不肯釋手,深得其筆法。晚年字體加瘦勁,識者謂其脫去帶肉,止剩瘦筋,已至妙處了。嘗為予論書法,且云:「用筆不可多滯水墨,當以毫端染墨作字,乾則再染墨,切不可用力按開毫端,便不好也。凡退筆雖禿乏亳,皆潔淨如未嘗濡墨者。蓋老趙寫字,必連染三五管筆,信宿然後書之。」

 趙巖樂府

  長沙趙巖,字魯瞻,居溧陽,冀公南仲丞相之裔也。遭遇魯王,嘗在大長公主宮中,應旨立賦八首七言律詩宮詞,公主賞賜甚盛。出門,凡金銀器皿,皆碎而分惠宮中從者及寒士。後遭謗,遂退居江南。嘗又于北門李氏園亭小飲,時有粉蝶十二枚,戲舞亭前,座客請賦今樂府,即席成《普天樂》前聯《喜春來》四句云:「琉璃殿暖香浮細,翡翠簾深捲燕遲,夕陽芳草小亭西。問細履見十二箇粉蝶兒飛。(猶曲引子也。)一箇戀花心,一箇攙春意,一箇翩翻粉翅,一箇亂點羅衣,一箇掠草飛,一箇穿簾戲,一箇趕過楊花西園裏睡,一箇與游人步步相隨,一箇拍散晚煙,一箇貪歡嫩蕊,那一箇與祝英臺夢裏為期。」《普天樂》止十一句,今却賦十一箇,末句結得甚工,便如作文字轉換處,不過如此也。魯瞻醉後,可頃刻賦詩百篇,有丁仲容之才思,時人皆推慕之。因不得志,日飲酒,醉而病死,遺骨歸長沙。

 脫脫還桃

  太師馬札兒為小官時,嘗賃屋以居。居有桃樹未實,至熟時,脫脫尚幼,一日盡采以貯小奩。太師歸,思問曰:「此桃何在?」脫脫曰:「當時賃屋時,未嘗言及此也,當還其主。」太師深喜之,所以他日亦拜相為太師云。

 王黃華翰墨

  王黃華翰墨名于女真,時人擬之蘇東坡,得之者頗珍重其價。至元戊寅夏,在溧上時,予見一伶人來自中原,得一詞云:「釣魚船上謝三娘,雙鬢已蒼蒼。蓑衣未必清貴,不肯換金章。汀草外,浦花旁,靜鳴榔。自來好箇,漁父家風,一片瀟湘。」字體瘦勁,不□北方遺□□初無書法。至正己亥秋,又見浙東帥府令史李某者,北方人。家有黃華紙上所書大字,字體頗類《小采》之飄逸,與向之所觀山谷牋所寫不同,未知孰是。

 矮松詩

  國初有張某者,真定人。幼能詩,曾賦《小松》云:「草中人不見,空外鶴先知。」後能篆法,自號秦山,官至御史,老于揚州。字體頗善,今北方牌扁多其所題。

 神童詩

  脫脫丞相當朝時,有神童來謁,能詩,年纔數歲,令賦擔詩,即成絕句云:「分得兩頭輕與重,世間何事不擔當。」蓋諷丞相也。

 王氏奇童

  溧陽葛渚王氏崛起,富民也。至正庚寅間,其孫年六歲,能寫文字。時知州把古者令見之,果能書徑尺者,亦曰:「異哉!」但不能詩耳。又解記誦詩文,如數歲者。

 止筯

  宋季大族設席,几案間必用筯瓶查斗,或銀或漆木為之,以筯置瓶中。遇入座,則僕者移授客,人人有止筯,狀類筆架而小,高廣寸許,上刻二半月彎以置筯,恐墜于几而有污也,以銅為之。

 薩都刺

  京口薩都刺,宇天錫,本朱氏子,冒為西域回回人。善咏物賦詩,如《鏡中燈》云「夜半金星犯太陰」,《混堂》云「一笑相過裸形國」《鶴骨笛》云「西風吹下九皋音」之類,頗多工巧。金陵謝宗可效之,然拘于形似,欠作家風韻,且調低,識者不取也。

 松江花布

  近時松江能染青花布,宛如一軸院畫,或蘆雁花草尤妙。此出于海外倭國,而吳人巧而效之,以木棉布染,蓋印也。青久浣亦不脫,嘗為靠裀之類。

 宋緙

  宋代緙絲作,猶今日紵絲也。花樣顏色,一段之間,深淺各不同,此工人之巧妙者。近代有織御容者,亦如之,但著色之妙未及耳。凡緙絲亦有數種,有成幅金枝花發者為上,有折枝雜花者次之,有數品顏色者,有止二色者,宛然如畫。紵絲上有暗花,花亦無奇妙處,但繁華細密過之,終不及緙絲作也,得之者已足寶玩。

 集慶官紗

  集慶官紗,諸處所無,雖杭人多慧,猶不能效之。但闊處三尺大數以上,雜色皆作。近又作一色素淨者,尤妙。暑月之雅服也。

 銅錢牌

  宋季銅錢牌,或長三寸有奇,闊一寸,大小各不同,皆鑄「臨安府」三字,面鑄錢貫,文曰「壹伯之等」之類,額有小竅,貫以致遠,最便于民。近有人收以為鑰匙牌者,亦罕得矣。

 楮幣之患

  楮幣之患,起于宋季。置會子、交子之類以對貨物,如今人開店鋪私立紙票也,豈能久乎?至正壬辰,天下大亂,鈔法頗艱。癸巳,又艱澁。至于乙未年,將絕于用,遂有「觀音鈔、畫鈔、折腰鈔、波鈔、熝不爛」之說。觀音鈔,描不成,畫不就,如觀音美貌也。畫者,如畫也。折腰者,折半用也。波者,俗言急走,謂不樂受,即走去也。熝不爛者,如碎絮筋查也。丙申,絕不用,交易惟用銅錢耳。錢之弊亦甚。官使百文,民用八十文,或六十文,或四十文,吳、越各不同。至于湖州、嘉興,每貫仍舊百文,平江五十四文,杭州二十文,今四明漕至六十文。所以法不歸一,民不能便也。且錢之小者、薄者,易失壞,愈久愈減耳。予嘗私議用三等,金銀皆作小錠,分為二等,須以精好者鑄成,而鑿幾兩重字,旁鑿監造官吏工人姓名,背鑿每郡縣名,上至五十兩,下至一兩重。第三等鑄銅錢,止如崇寧當二文、大元通寶當十文二樣。餘細錢,除五銖、半兩、貨泉等不可毀,存古外,唐、宋諸細錢並用毀之。所鑄錢文曰「大元通寶」,背文書某甲子字,如大定背上卯酉字是也。凡物價高者,用金,次用銀,下用錢。錢不過二錠,蓋一百貫也。銀不過五十兩,金不過十兩。每金一兩重,准銀十兩。銀一兩,准錢幾百文。必公議銅價工本輕重,定為則例可也。如此則天下通行無阻滯,亦無偽造者。縱使作偽,須金銀之精好,錢之得式,又何患焉?近趙子威太守亦言之頗詳,其法與此小異耳。

 國朝文典

  大元國朝文典,有《和林志》、《至元新格》、《國朝典章》、《大元通制》、《至正條格》、《皇朝經世大典》、《大一統志》、《平宋錄》、《大元一統紀略》、《元真使交錄》、《國朝文類》、《皇元風雅》、《國初國信使交通書》、《后妃名臣錄》、《名臣事略》、《錢唐遺事》、《十八史略》、《後至元事》、《風憲宏綱》,《成憲綱要》;趙松雪、元復初、鄧素履、楊通微、姚牧庵、盧疎齋、徐容齋、王肯堂、王汲郡等三王、袁伯長、虞伯生、揭曼碩、歐陽圭齋、馬伯庸、黃晉卿諸公文集;《江浙延祐首科程文》、《至正辛巳復科經文》及諸野史小錄;至于今隱士高人漫錄日記,皆為異日史館之用,不可闕也。中間惟《和林》、《交信》二書,世不多見。吾藏《和林》,朱氏有《交信》三四書,未知近日存否?今壬辰亂後,日記略吾所見聞。所書也,凡近事之有禍福利害可為戒者,日舉以訓子弟,說一過使其易曉易見也,猶勝于說古人事。如奸盜之源,及人家招禍之始,與夫貪之患,利之害,某人勤儉而致富,某人怠惰而致貧,擇其事之顯者,逐一訓導之,縱不能全,是亦可知警而減半為非也。先人每舉歷仕時所見人家之致興廢陰德報應,及經新過盜賊奸詐之由,逐一訓誨子弟,使之知警,有是病者省察之,無是患者加謹之,其拳拳乎子孫訓戒如此。嗚呼!痛哉。

 義雁

  溧陽同知州事保壽,字慶長,偉元人,寓常州。嘗陪所親某人從車駕往上都,回途中遇二雁,射其一。至暮,行二十餘里,宿于帳房,其生雁飛逐悲鳴于空中,保壽及所親皆傷感思家之念,不忍食之。明日早起,以死雁擲去。生雁隨而飛落,轉覺悲呼,若相問慰之狀,久不能去。其人遂瘞之。時庚寅秋九月。與予談及此,已十年前事也。因思元遺山先生有《雁塚詞》,正與此同,乃知雁之有義,人所不及。故諺云:「雁孤一世,鶴孤三年,鵲孤一週。」時所以親迎奠雁者,豈無意乎?

 歐陽寵遇

  溧陽教授天台林夢正,嘗為僧數十年而復還俗,頗能詩文,游京師二十年,始得是職。一日,出示《許魯齋神道碑》版本,乃歐陽玄奉勅撰者。夢正時在京,聞奉旨翰林有德行者為文,近臣以虞、揭諸公奏,再奉旨特以歐陽玄文不妄作,有德行,且明經學,當筆。于是,傳旨命玄撰。可見歐陽公為人,得遇聖恩所眷,亦平昔公議如此。雖延祐諸賢及天曆名士,未能為之,直待歐陽公了此,可擬前宋文忠公也。

 歐陽夢馬

  歐陽玄,字元功,號圭齋,瀏陽人。幼夢天馬墨色,大逾凡馬數倍,橫天而過,寤而賦之。延祐甲寅首科,公以《天馬賦》中第,蓋昔時所作也。為人謙和好禮,雖三尺童子請問,亦誠然答之。作文必詢其實事而書,未嘗代世俗誇誕。時人嘗有論云:「文法固虞、揭、黃諸公優于歐,實事不妄,則歐過于諸公多矣。」

 議立東宮

  朝廷議立東宮,奉特旨命近臣召歐陽玄,以老疾不至。天子特以御羅親書墨勅召之,略云:「即日朝廷有大事商議,卿可勉為一行。」後不書名,但呼元功而已。聖眷之重,亘古莫有。玄即赴京,就以御札裝潢成軸以榮之。既至,特旨乘輿赴殿墀下,其寵其榮,國朝百年以來一人而已,後以司徒封之。

 地理之應

  地理之應,亦有可驗者。若金陵之鍾阜龍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居也。此漢末諸葛武侯之言,必有得于地理之形勢者。自吳而至六朝,皆常都之。然舊都距秦淮十八里,迫倚覆舟山紫薇之形也。南唐新城在秦淮河上,即今之集慶府城也,地勢不及六朝遠矣。句容之三茆山,原自丫頭山。地理家嘗謂丫頭峯不尖,所以只主黃冠之流;若尖則為雙文筆峯,必主出文章狀元。丫頭俗呼為丫角貪狼,蓋陰陽者流以九星配山水者,固不足據。然其有是形者主是應,或可信矣。溧陽山前地脈一支過谿,直抵黨城,又過溪至紫雲山。凡在此脈上居止,而得水汪洋回抱者,大則富,小則溫飽。天曆己巳旱,山東頑民欲引洮湖水灌概,恨此脈截斷谿間,縱石工鑿斷三五尺;而巡檢申德興禁之不能止,因大訶曰:「此州里之地脈,關係禍福!」遂躍馬鞭擊之。雖移文州司,責頑民之罪,已被其所損矣。山前一境,自前代舊稱無貧乏者,皆地脈之應也,幸賴申君,不為深害。然山間樹木與夫脈上人家,由是而日見消廢矣。地理之驗,豈偶然哉!此予之目擊耳聞,而鄉人亦以此為痛恨。

 漁人致富

  一漁人黃姓者,初貧,而母死于欠,化于山西南角上。蓋捕魚寓于此地者,就瘞灰骨于石穴之下,弗顧也。後術者相云:「此山山龍之稍止處小結穴,惜乎不深,只主小富耳。」自此捕魚獲利倍常時,歲餘家計溫飽,三載之後日益,遂佃吾家衙前墟田數十畝,為造屋授業之計。遂買巨舟二隻,每歲終,充賃大家運糧輸官倉之後,得錢十貫而致富云。雁穵墟、東都柂柄墟(墟形如舟柁。)路遠湖墅村,相夾一溝,南北水舊通流,後人築土實其南,俾路直連兩墟。凡在墟之近築處數十家,三載必有一人患膈氣而翻胃死者。至正壬辰秋中,湖墅頑民石姓者作亂,雁穵村民懼其不測,因開土流通。復為流通,自是絕無翻胃者。

 謝莊地理

  義興謝莊謝仲明者,豪于里而子女多患瘂疾。至元戊寅間,溧陽財賦提舉司官王某者過之,謂其家富者,水法好也。蓋自五里外迂迴曲折而入,直至于門。然水口太塞,令鑿上墩,并去雜水,別築橋于水流之外乃佳,自後果無瘂疾。(王州號王鉄判。蓋以善相,遇知文宗,得是官也。江西人。)

 溧陽新河

  溧陽南門外,宋末開河曰新河,建橋曰新橋,巷曰新巷。其地多產矮而駞者,不知何故。至國朝至順間,始絕此患。新河出教場河,轉橋南而東流也。北門硯池巷入東巷口戴姓者,居舍所造不合式,多曲折斜側之態,常出駞瘂如新河上者。術士為其改造,撤去斜側,因遂絕其患。風水之說,見于葬書者,止言陰宅,葬後所主吉凶,未嘗及此。此蓋予目睹耳聞而不誣者,故直書之,以訓子孫也。予有《陽宅六段錦》甚妙,可以無此患矣。予家福賢寓宅,蓋沈氏之故地,先君加築而成者也。初有籬圍于前,與沈氏園相接,宛如逆水兜勢,觀者咸以逆鬚魚籠目之,言可入不可出也。後漸撤此籬,沈氏亦以小吝不復圍障其園,眼界太空明,無關鎖意思,家計不進,日見消歇,沈氏亦然。蓋由山地脈之鑿傷,龍翔莊舍之虎吼而致此耳。風水之驗,豈不信乎?

 善權寺地勢

  荊溪善權寺地勢甚妙,向山似覆鉢盂,所以止出僧流,形局之內,左泉射脅後山,有凹處風吹,常被盜訟。至正庚寅春,主僧繼祖西印,江西人,善地理,因築土牆于左臂之內,又築石牆以塞其凹風。且言門景太空敞,亦築牆圍以關鎖,寺遂無事。寺有前賢讀書臺。寺之地勢,結穴為三,天地人也。寺得其地,尚存天人耳。西印與予舊,嘗言:「金陵蔣山寺之巔,可望西江遠來之水,豈云小哉?」又言:「前輩士人多就名山妙處讀書,蓋借取其王氣,而為靈變也。」是以往往名山多名公讀書處。又聞鍾山有紫氣,如煙縹緲,可望而不可見,真佳兆也。

 芳村祖墓

  地理之說,不可謂無。芳村外家祖墓、宋季咸淳吳將仕公諱旻者葬焉,頗蔭福其子孫。後別房貧者,以右臂前地,佃于隣人取私租,不顧禍福也。予每言于內兄吳子道,當以己帑取之,亦吝微利而不聽。不三年,西寇陷溧陽,犯蓮河溪,芳村危急。吳之子弟起兵禦之,兵敗遇害者六人,僕廝數十人。攷其地理之禍,非偶然也。每居族中,各殺一人,其可畏如此。由是家業大廢,死亡被掠者相繼不已。若三載之前,墳前未動土時,紅寇嘗過芳村至再三,亦無被害者,亂後反得財物,其勢尤張,此地理之不可無也。

 子弟三不幸

  人家子弟有三不幸:處富貴而不習詩禮,一不幸也;內無嚴父兄,外無賢師友,二不幸也;早年喪父而無賢母以訓之,三不幸也。

 人家三不幸

  人家有三不幸:讀書種子斷絕,一不幸也;使婦坐中堂,二不幸也;年老多蓄婢妾,三不幸也。

 子弟居室

  人家子弟,未有居室,父母姑息之,嘗遺之以錢,此最不可。非惟啟博戲之習,且致游蕩之資,不率教訓,皆由是也。或生朝歲時,則以果核遺之,入學之後,則以紙筆遺之可也。

 生子自乳

  凡生子以自乳最好,所以母子有相愛之情。吾家往往有此患,今當重戒之。或無乳而用乳母,必不得已而後可也,所以子弟不生嬌惰,生女尤當戒之。

 婚姻正論

  婚姻之禮,司馬文正論之甚詳,固可為萬世法者。士大夫家或往往失此禮,不惟苟慕富貴,事于異類非族,所以壞亂家法,生子不肖,皆由是也。甚致于淫奔失身者,亦有之,可為痛恨。

 寡婦居處

  予嘗謂不幸人家有寡婦,當別靜室處之。或遇妯娌有賢者,正言大節,時相訓講,以堅其志,或庶幾焉。凡寡婦之居,與尋常妯娌相近,此最不好。蓋起居言笑與夫婦之事,未必不動夫婦之心。此心一動,必不自安,久而不堪者,必求改適,不至于失節非禮者,鮮矣。至于室女之居,尤宜深靜,凡父母兄嫂房室之間,亦不可使其親近,恐窺見尋常狎近之貌,大非所宜。此亦古人防微杜漸之遺意也。

 年老蓄婢妾

  年老多蓄婢妾,最為人之不幸,辱身喪家,陷害子弟,靡不有之。吾家先人,晚年亦坐此患,鄉里蹈此轍者多矣。又見荊溪王德翁,晚年買二伶女為妾,生子不肖。甚至翁死未逾月,而私通于中外,莫能禁止。此《袁氏世範》言之甚詳,茲不再述,有家者嘗深玩之。

 婢妾之戒

  尋常婢妾之多,猶費防閑,久而稍息,未有不為不美之事。其大患有三:壞亂家法,一也;誘陷子弟,二也;玩人喪德,三也。士大夫無見識者,往往蹈此。人之買妾者,欲其侍奉之樂也。妾之多者,其居處縱使能制御,亦未免荒于淫佚矣,何樂之有!或正室之妒忌,必致爭喧,則家不治。苟正室之不妒,則妾自相傾危,適足為身家之重累,未見其可樂也。宜深戒之!

 要好看三字

  先人嘗曰:「人只為『要好看』三字,壞了一生。便如飲食,有魚菜了,却云簡薄,更置肉。衣服有闕損,攙修補足矣,卻云不好看,更置新鮮。房舍僅可居處待賓,却云不好看,更欲裝飾。所以虛費生物,都因此壞了。」先人一履,皆踰數年,隨損隨補;一白紬襖,着三十年;終身未嘗兼味。所居數間,僅蔽風雨,客位窗壁損漏,四十餘年未嘗一易,鄉里皆譏誚之,不顧也。子孫識之,當以為法。

 棺槨之制

  先人與楊親翁楊待制嘗論棺槨之制。文公《家禮》所謂棺僅使容身,槨僅可容棺。其言信矣。後世皆不曉此義,惟務高大,殊為不根。嘗見鄉中荒歲盜古塚者,得棺木改造水車冀桶之類,不知幾百年也。蓋郴州之巨木,狀如老杉,富貴之家,半先競價以買之,高者萬貫,下者千貫,以為美飾;否則譏誚之,可謂愚惑之甚。今不若止用老杉木,或楠木為之,高不過四尺,厚亦不過三寸,庶免殉埋他物之患,且不廣開土穴,以泄地氣。槨惟用磚或柏木足矣。此論甚善。至正乙未以後,盜賊經過之所,凡遠近墓塚,無不被其發者,喪不如速朽之為愈也,因記為戒。自天曆己巳年旱歉後,諸處發冢之盜,公行不禁,不預凶事,禮也。然近世皆預備棺木,謂之壽函,亦必年近六十然後可作,此亦無妨也。

卷二

 別業蓄書

  古人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盡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盡讀;不如積陰德于冥冥之中,以為子孫無窮之計。此言甚好。吾家自先人寓溧陽,分沈氏居之半以為別業,多蓄書卷,平昔愛護尤謹,雖子孫未嘗輕易檢閱,必有用然後告于先人,得所請乃可置于外館。晚年子弟分職,任于他所,惟婢輩幾人在待。予一日自外家歸省,見一婢執《選詩演》半卷,又國初名公柬牘數幅,皆翦裁之餘者。急扣其故,但云:「某婢已將幾卷褙鞋幫,某婢已將幾卷覆醬瓿。」予奔告先人。先人曰:「吾老矣,不暇及此,是以有此患。爾等居外,幼者又不曉事,婢妮無知,宜有此哉!」不覺歎恨,亦無如之何矣。予至上虞,聞李莊簡公光無書不讀,多蓄書冊與宋名刻數萬卷,子孫不肖,且麄率鄙俗,不能保守,書散于鄉里之豪民家矣。《家訓》徒存,無能知者。往往過客知莊簡者,或訪求遺跡,讀其《家訓》者,不覺為之痛心也。又見四明袁伯長學士,承祖父之業,廣蓄書卷,國朝以來甲于浙東。伯長沒後,子孫不肖,盡為僕幹竊去,轉賣他人,或為婢妾所毀者過半。且名畫舊刻,皆賤賣屬異姓矣。悲夫!古人之言,信可徵也。

 《詩》重篇名

  《詩》之重篇名者,《柏舟》二,(《邶》、《鄘》。)《揚之水》三,(《王》、《鄭》、《唐》。)《谷風》二,(《邶》、《小雅》。)《無衣》二,(《唐》、《秦》。)《杕杜》二。(《唐》、《小雅》。)

 鐵板尚書

  諺云:「鐵板《尚書》,亂說《春秋》。」蓋謂《書》乃帝王之心法典禮,學《春秋》者,但立得意高,便可斷說也。

 筆品

  予幼時見筆之品,有所謂三副二毫者,以兔毫為心,用紙裹,隔年羊毫副之,凡二層。有所謂蘭蕋者,染羊毫如蘭芽包,此三副差小,皆用筍籜葉束定,入竹管。有所謂棗心者,全用兔毫,外以黃絲線纏束其半,取其狀如棗心也。至順間,有所謂大小樂墨者,全用兔毫,散卓以線束其心,根用松膠,緞入竹管,管長尺五以上,筆頭亦長二寸許,小者半之。後以松膠不堅,未散而筆頭搖動脫落,始用生漆,至今盛行于世,但差小耳,其他樣皆不復見也。筆生之擅名江、浙者,吳興馮慶科之後,有錢唐凌子善、錢端、張江祖出,近又吳興陸穎、溫國寶、陸文桂、黃子文、沈君寶,頗稱于時。丙申以後,無復佳筆矣。

 墨名

  江南之墨,稱于時者三:龍游、齊峯、荊溪也。予嘗試之,二者或煤粗損硯,惟荊溪于仲所造,則無此病,但傷于膠重耳。至順後,或用魚膠者,甚好。于氏已絕嗣,外甥李文遠得其傳,不若老于親造之為佳。後至元間,姑蘇一伶人吳善字國良者,以吹簫游于貴卿士大夫之門,偶得造墨法,來荊溪,亞於李,亦可用也。近天台黃修之所造,可備急用。其長沙、臨江,皆不足取,兵後亦亡矣。

 白鹿紙

  世傳白鹿紙,乃龍虎山寫籙之紙也,有碧、黃、白三品。其白者,瑩澤光淨可愛,且堅韌勝西江之紙。始因趙魏公松雪用以寫字作畫,盛行于時。闊幅而長者,稱曰白籙,後以籙不雅,更名白鹿。臨江亦造紙,似舊宋之單抄清江紙,兵後亦鮮矣。

 龍尾石

  歙縣龍尾石,自元統以後,絕難得佳者。至正壬辰兵後,下品石亦難得矣。

 鄉中風俗

  鄉中風俗,中戶之家皆用藩籬圍屋,上戶用土築牆,覆以上草。至元紀年之後,有力之家患盜所侵,皆易以碎石,遠近多效之,由是喪訟交攻,不數年凋落甚矣。嘗有業地理者與余言,此致不祥,其信然矣。至於塋墓用之,尤不吉。荊溪豪民楊希茂、溧陽王雲龍,皆用石牆圍祖墓,以絕樵采。至正壬辰之亂,楊、王全家遇害,其可畏也如此。

 石假山

  先人嘗言,作石假山甚不祥。蓋石者,土之骨也,不可使其露形於外。考之宋徽宗作花石綱,由是女真禍起。趙冀公南仲作石假山于溧陽南園,未幾燬于兵火。豪民陳竹軒富甲于溧陽,號曰半州,所居即南仲之宅,堂後有巨石,高踰三丈,名曰雙秀,見之者咸謂不祥。不數年,竹軒死于京城,子孫凋落。又江景明,宣城人,寓居溧陽,風流文采,時人慕之,作假山石于南園,未逾年卒,由此遂廢。妻兄吳子道假山石于所居之西,先人嘗諭之曰:「立石以為標格之美觀,固是好。但高則不祥,若不過五六尺,不踰簷,則無傷也。」且歷舉其覆轍者言之。有吳興奸民蔣德藻,曰:「此公樸實,前輩特不欲此。」等至明年,外海致訟,家資廢半,更兼子女禍于內,漸至氣象不佳矣。至正丙申,燬于兵火。

 寓鄞東湖

  予以至正春二月寓鄞之東湖上水,暇遊史祖墓,途中見廢宅基,史之外孫宋末所卜居。未幾,入我國朝,宅廢,爰易三姓,今為耕地。旁有曲水流觴,立石山之遺製,尚存數十太湖石,不暇觀也。今年,一豪民貢諛于時貴,率土民舁運往城中,而豪謝者為之狥。此亦以假山之不祥,作而不能翫于數年之久,且以力得于吳中,豈易置者,必害民勞物耳。今又為他人所奪,意何時而已耶?己巳閏十月二十五日記。

 卜居近水

  卜居近水最雅致,且免火盜之患。然非地脈厚者不可居,只可為行樂之所。擇鄉村為上,負郭次之,城市又次之。山少而秀,水瀦而澄者,可作居;山多而頑僻者,不可居,葬嵐氣能損人真氣也。凡宅必倚地勢,有來龍生脈者,能出人材;面對秀峯清水,則出聰明。若作圃,須要水四分,竹二分,花藥二分,亭館二分,然後能悅人心目,可游可息。

 江浙可居

  江浙之可居者,金陵為上,(溧陽、句容,可田可居。鍾山、茅阜,可游可息。)京口、毘陵次之,(金壇風俗小淳,荊溪山水頗秀。)吳興又次之。(山水之秀,風俗之浮。)錢唐之華,姑蘇之澆,可游不可居,故曰蘇不如杭。越之薄,斳之鄙,溫之淫,台之狡,或可游,亦不可息,故曰台不如溫,溫不如鄞,斳不如越。諺云:「明慳越薄。」凡邊江臨海之民,多狡獷悍暴難制。又曰:「溫賊台鬼,衢毒婺痞,鄞不知恥,越薄如紙。」

 淮南可居

  淮南之可居者,滁陽為上,儀真次之,舒城又次之。(蓋取其風土之接中原者,厚也;接江南者,清也。)中原自古稱風土之厚,惟鄒魯之邦為上,聖賢之遺風存焉。洛陽、汴梁次之,餘未得其全美者矣。蓋強悍之俗,戰爭之所由生也。故曰:「東南生氣,西北戰場。」

 客位稍遠

  人家客位,必須令與居室稍遠。苟地窄不得也,亦使近外,毋與中門相望可也。

 祭祖庖廚

  凡祭祀,庖廚鍋釜之類,皆別置近家廟祀堂之側最好,庶可精潔感神。貧不能置者,亦先三日滌器釜潔淨,此人家當謹之事。

 浙西諺

  浙西諺云:「年年防火起,夜夜防賊來。」蓋地勢低下,濱湖多盜,常有此患。此語亦好令人儆戒無虞也。至于為學檢身者,亦然。

 麥蘗

  麥蘗經炒,則不能化穀。慶元醫者陳以明與予言,每炒用,忽遇造餳糖者曰:「麥蘗不可見火,但以酒缸炊飯試之。」陳如其言,以炒者置一缸內,以不炒者別置一缸內,三日視之,則炒者飯如故,不炒者已化為醅矣。

 鄭氏義門

  余嘗觀浦江鄭氏義門《家規》,極好,則于內一條云:「親朋往來,掌賓客者禀于家長,當以誠意延欵,務合其宜,雖至親亦宜止宿于外館。」此規尤善,蓋杜漸防微之遺意。嘗見浙西富家,多以母妻之黨,中表子弟,使之入室混淆,漸致不美之事。此無他,蓋主者不學無術,又無剛腸,縱令婦人輩溺于私親,失於防閑之道,往往蹈此轍耳。又一條云:「僕人無故不入中門,亦不可與媵妾親授。既立一轉輪盤供送器物,又立一竈于其側,外則注水而爨,內則汲湯而靧。子孫守之,勿輕改易。」此規深革其弊。嘗見人家不辨內外,婢僕奸盜者多矣。先人家居謹內外,雖異居子弟,未嘗輒入齋閣;諸子至暮,亦不敢入中門,況僕者乎?晚年不理家事,此法廢矣。予每以為恨,欲效此法,以俟異日。

 商紂之惡

  商紂之惡,天人共怒,固不容于誅矣。然亦有人焉,猶足以紹六百年之宗祀,若微子是也。武王舉兵,弔民伐罪,其義固正。然伐紂而自取之,是不急于弔民,而急于得國也。觀武王之德,固足以滅商,然微子、箕子(闕文。)

 贅壻俗諺

  人家贅壻,俗諺有云:「三不了事件。」使子不奉父母,婦不事舅姑,一也;以疎為親,以親為疎,二也;子強壻弱,必求歸宗,或子弱壻強,必貽後患,三也。吾家嘗坐此患,幾至大變。若非先人剛腸,立法于前;吾兄弟義氣,保全于後,未免失恩貽笑鄉里。吾亦嘗為贅壻,妻母以愛女之僻,內外疑誚;苟非吾之處心以道,薄于貨財,未免墮于不義。

 皮褥權坐

  凡皮褥之類,只宜權坐,不可久睡。蓋此物能奪人生氣,理或然也。

 婢妾命名

  婢妾以花命名,此最不雅,君子當以為戒。先人未嘗命婢妾以花草及春雲、童哥等字,吾家後當為法。以妓為妾,人家之大不祥也。蓋此輩閱人多矣,妖冶萬狀,皆親歷之。使其入宅院,必不久安,且引誘子女及諸妾,不美之事,容或有之。吾見多矣,未有以妓為妾而不敗者,故諺云:「席上不可無,家中不可有。」

 愷木

  愷木惟蜀中有之,俗傳與歌同音。(邱宜切。鄭音五來切,非。)

 楷木

  楷木惟吾祖陵有之,音與皆同。相傳為南海外之木,弟子移植于魯者也。二千餘年,樹身皆合抱,文理堅靱,可作拄杖、手板之用。至正丁酉兵亂之後,所存無幾矣。

 五子最惡

  諺云:「五子最惡。」謂瞎子、啞子、駞子、癡子、矮子。此五者,性狠愎,不近人情。蓋殘形之人,皆不仁不義,凶險莫測,屢試屢驗。

 天道好還

  天道好還,理之必然。溧陽新昌村房副使者,豪民也。生二女一子,患吏胥無厭,乃以二女招市中女保家子為壻,意謂得通于官府,可濟豪黠。長壻謝其,次壻史敬甫,嘗竊房氏物,私置田產。惟謝最多,懼其婦翁所察,凡券契皆偽託史氏名,蓋史為房所溺愛也。謝卒,惟一子,名元吉;史止生一女,遂為婚姻。一日,史與謝生曰:「我有田契若干畝,質錢汝家,今已久矣,可檢尋見還。」謝生諾之。逾數年,生亦無子,復養房氏子為後,因主其田產云。始知財物有分,非苟得者。房素豪于鄉,未免刻剥小民之患,所以不能保,幾為謝、史所奪。謝、史二人所取不義之物,各不能保,又歸之房之子孫,已傳四姓矣。天理昭然,其可昧乎!又東培村民史氏,素富實,國初亂離之際,以金銀掩置穀中,寄托其親家某氏者。事定取之,惟得穀耳。史曰:「穀內有金若干,何不見還?」某曰:「昔所寄者穀耳,未嘗見金也。」史不得已,忿怒而歸,遂絕往來。又數年,史、某兩家長老皆卒,子弟復相通好,某氏乃以女嫁史氏子,奩具頗厚,且有臥榻幃帳之類。一日,圍屏損裂,撤而視之,皆田券也,乃穀中所寄之一物耳。驗其所償,畧無遺矣。

 美德尚儉

  儉者,美德也。人能尚儉,則于修德之事有所補。不暴殄天物,不重裘,不兼味,不妄毀傷,不厚于自奉,皆修德之漸,為人所當謹。先人幼遭世變,衣食不給,至壯始有居。仕而得祿,家用日饒,蓋亦勤于治生所致。自壯至老,三十餘年,未嘗妄用一物。資產雖中年頗豐富,亦未嘗過用,猶如昔年也。或有譏者,先人嘗論之曰:「吾今舉家錦衣玉食,亦無不可者,但念幼時不給,不敢忘本。且畧起侈心,即損儉德,必害諸物,獲罪于造物矣。」于是,嘗若不足。享年八十七歲,皆儉之報也。夫儉之德,于人厚矣。司馬公有《訓儉》文,已備言之。人生好儉,則處鄉里無貪利之害,居官無賄賂之污,捨此,吾未見其能守身也。

 人生從儉

  先人嘗云:「人生雖至富貴,但住下等屋,穿中等衣,吃上等飯。」所謂下等者,非茅茨土階也,惟不堊壁不雕梁也。中等者,綾絹是也。上等者,非寶膾珍羞也,惟白米魚肉也。予亦嘗自謂住尋常屋,著尋常衣,吃尋常飯,使無異于眾,尤妙。此予終身之受用也。

 買妾可謹

  買妾亦不可不謹,苟不察其性行及母之所為,必有淫污之患,以貽後悔,或致妄亂嗣續,此人之大不幸。嘗見奉安湯氏幸婢,私通于僕王關者而有妊,妄稱主翁之子,主則不能察也。既長,資性愚賤,習下流,每為宗族鄉黨所誚。近土有如此者亦多矣。且以吾家言之,先祖晚年托外孫黃澣納妾,有姿色,先與之通,有娠已三月。既入門,雖察知其情狀,為其色所眩惑,一時置之不問。後七月生子,復歸之黃,命名遂初。自是復與黃通,或私僕隸,生子不肖,為吾家之患五十餘年,其恥辱之事不一,可謂至恨。先人晚年嘗置半細婢三四人,雖以家法素守之嚴,且先妣制御之謹,猶為欺蔽;或為中外子弟私通,亦不能覺察,甚為清明之累。《袁氏世範》言甚詳,不可不深思遠慮。覆轍之禍,後當痛戒。

 壯年置妾

  壯年無子,但當置妾,未可便立嗣。或過四旬之後,自覺精力稍衰,則選兄弟之子。無則從兄弟之子,以至近族或遠族,必欲取同宗之源,又當擇其賢謹者可也。不然,當視吾家之患。或有不肖,亦當別議。凡異姓之子,皆不得為後。北溪陳先生云:「陽若有繼,陰已絕矣。」近世士族,或以庶生之弟為嗣,此大亂倫序,知禮者當謹為戒。

 娶妻苟慕

  娶妻苟慕富貴者,必有降志辱身之憂。嘗見馮氏奸生子晉,既長,娶當塗東管陶氏為婦。陶之家富有奩具,既娶而淫悍,且在家時已與隣家子通,未嘗覺也。後生子頑很凶暴,通乎其同母妹,不齒于人。而陶後通其隣錢四官者。晉死,又通于僕小葛者,惡醜太甚,不可言也。

 又

  又五叔遜道,寓杭州,喪妻厲氏。後議再娶,墮于媒灼之言,而與湖州市牛家寡婦濮氏成姻,意其田產資裝之盛,弗恥其失節也。既入其家門,其田則質于僧寺,問其奩具,則假于他人者,惟空屋數間,大失所望。且濮與陳富一通,凡數墮胎,皆隣媼臧氏濟其奸事。五叔雖知之,不能去者,亦因濮能諛媚曲從,侍奉百至所惑耳。凡其己帑,皆為濮所有,反受其制,莫敢誰何。自是濮暴悍姦淫,與陳通無間。及赴□溪縣尹任,濮、陳受賂,幾為所傾,致仕而歸。

  浙西風俗之薄者,莫甚于以女質于人,年滿歸,又質而之他,或至再三,然後嫁。其俗之弊,以為不若是,則眾誚之曰:「無人要者。」蓋多質則得物多也。蘇、杭尤盛。予嘗與遂從子希定論及此,為之嘆息。竊謂買妾亦當先察其姓行,否則卜之而後納之,使得以終其身,死則陪葬,勿使受污,勿更適人,此亦仁人之用心也。或有惡行,則當逐之,是自取之,非在我者也。惟婢亦然,幸之而能謹願無過,忠事其主者,待之與妾同。或有忠勤奉侍,而為正室妒忌者,當詳察之,慎勿令無過而受枉。

 脫歡無嗣

  脫歡大夫無嗣時,納一民家女為妾,頗謹願。既生子,脫歡加意待之,甚為其妻所妒,驅迫陷誘,其妾不受污。一日,以冷熱酒相和,命之飲,既醉,使二婢扶其就寢于脫歡之榻,蓋重裀列褥錦繡之鄉。睡未熟,復呼之。其妾勉強起行,已被酒惡所病,遂嘔吐穢物滿床席。脫歡歸,妻趨而前曰:「官人愛此妾,不知其不才也。伺爾出間,即痛飲醉,且與僕廝嬉笑,今壞爾衾褥,當何如?」脫歡素好潔淨,視之,不覺大怒。此妾欲明主母之計,不敢言也。于是出之。脫歡昏愚之流,其妻淫妒之甚,莫能制御,幾被殺子絕嗣,幸而免耳。

 婢妾察情

  婢妾有無故而事主弗謹者,必有嫁心。察其情實,頗資以遣之,聽其適人,不可留;留則生事,恐貽後患。

 屠劊報應

  鎮江一民,以屠劊致溫飽,嘗淫人之妻者,不可悉數。其妻有美色而淫,每坐肆中賣猪肉。鄰人潘二者,以木梳為業,善歌,每歌淫詞以挑之,遂與私通。一夕,其夫出外買猪,行未十里許,忽忘取他物,急還家,呼妻不應,啟關視之,則與奸夫潘二者正酣睡。其夫遂斬潘二首而去,其妻不知也,既覺而驚異,亦不聲言,乃以奸夫肢體碎之以食猪,拭去血痕,畧不彰露。逾月,其夫復歸,因醉而問曰:「向日你與奸夫同睡,被吾殺之,汝知之乎?」妻曰:「我不知也,豈有此事,勿亂言也。」夜半,亦殺其夫以飼猪,以燈籠置于門側,呼其婢曰:「你主人出外,何不開門?」婢曰:「不知。」出門視之,遺燈尚在,意謂主人出也。明日,此婦坐鋪自若。更一月,隣人咸疑夫之不歸,且潘二之無踪跡。眾來詢其婦,婦以他辭答之,倉皇失措,遂聞之官,其婦伏誅。此亦報應之一端也。

 又

  溧陽奉安湯子剛,淫佃客之妻,凡租米及逋負,皆置之不問。過數年,佃婦色衰,且諸子長大,子剛索其積年舊逋,佃客無從而出。諸子怒,思與母雪恥。一日,伺子剛出門,持長柄斧追而殺之。後雖聞之官,以正其首謀者之罪,亦何補于事矣。此豈非報應也!夫以婦人之淫亂,固自關于其家前人之作惡,所以報之耳。或以勢利威脅,無故引誘而淫污人之婦,則其夫家百世祖宗,皆受恥辱,冥冥之中,安得無報應乎?或以勢強人之女為妾,雖若比淫人之婦稍輕,然非情願,終亦不免得罪于造物矣。

 希元報應

  天台林希元,嘗館于其鄉張大本家,私通其女。遊宦于京師,又通館人之婦,就娶為妻。後為上虞縣尹,妻妾淫奔,希元防閑太甚,獨官三年,卒于縣。其妻通于希元姊之子徐生,復以女妻之。張大本者,乃攜女出更適人,一時狼籍,人人皆恥之。此報應之速也。雖居官能廉,交友能信,且能文章,甚為士大夫之所惜耳。

 金陵二屠

  金陵二屠者,嘗以同出買猪,情好甚密,遂為結義弟兄,往來無忌憚。一日,弟與兄妻曰:「吾無妻,凡寒暑衣服,皆得藉嫂氏,破為補綴,垢為洗濯。他日得娶,當報吾兄。但今冷守空房而不能耳,若得嫂全吾一宿之願,吾妻異日亦當侍兄。」婦乃以是言備陳其夫。夫令其妻與之通,意必弟娶不負信也。後弟娶,兄亦求奸,不從,遂持尖刀往刺殺之;復自刎,不死,乃為地方所獲。聞之官,審供其情,各證其罪,悔無及矣。

 鄞縣侏儒

  鄞縣大松場濱海民某者,侏儒之甚,且戇騃。娶妻有姿色,不樂與夫婦同處,遂私通于某。既不稱其淫慾,又通于某。一日,此婦語之曰:「某者來,不能拒絕之,不若殺之可也。」後奸者即伺前奸者閒行,撲殺于海。未幾,此婦復語之曰:「尚有親夫在,或能知之,奈何?當復殺之。」後奸者于是殺其親夫于海,然後請于里之大姓潘氏,遂為夫婦。聞者莫不以為大恨。予寓東湖,有葉氏子備言其詳,因記於此,以俟賢宰縣者至,當白之,以正其罪,戒後之為惡者云。

 不葬父母

  不葬父母者,大獲陰罪,前代已有明鑒,姑以所見者言之。荊溪芳村吳義安,以父母燼骨,置祖祠梁上,終身不葬。後生子不肖,亦如之。吳子文不葬母者七年,吾嘗力諭之,更助以錢,始克葬,後以不善終。弟應東、長子本中皆為盜所殺。

 妻死不葬

  溧陽張允天,妻死不葬,至正丙申,死于非命。斳縣袁日華,不葬其妻,及身死四年,庶母老而子幼,弟父不義,至今亦不克葬。五叔遜道同知喪妻厲氏,既從異端,燼骨寄僧舍中,又無故終身不葬,後為晚婦淫悍所辱,甚至見逐于外,困餓而死。庶子克一,亦從異端,焚化復寄僧舍中,與其母骨相並。至正己亥冬,西寇犯杭城,僧舍皆燬,遺骨亦為之狼籍。近世有如此者,亦多矣。報應顯然,玆不盡錄。

 畫蘭法

  予記至正辛巳秋過洮湖上,忽隣人郎玄隱來訪。玄隨幼為黃冠于三茅山,善畫蘭,得明雪牕筆法,因授于予曰:「畫蘭畫花易,畫葉難。必得錢唐黃于文小鷄距樣筆,方可作蘭。用食指擒定筆,以中指無名托起,乃以小拇指劃紙,襯托筆法揮之。起筆稍重,中用輕,末用重,結筆稍輕,則葉反側斜正如生。有三過筆,有四過筆,葉有大乘釣竿、小乘釣竿,皆葉勢也。花或上或下,葉自下而上,花幹自上而下,蓋取筆勢之便也。毫須破水墨,則葉中色淺而兩旁稍濃也。忌似鷄籠,忌似井字,忌向背不分。花有大小驢耳、判官頭、平沙落鴈、(平沙落鴈勢,畫薄花也。)大翹楚、小翹楚諸形。茅有其穎、發箭諸體。」蓋蘭譜也。壬辰燬于寇,今畧記此彷彿于上云。

 學書法

  凡學書字,必用好墨、好硯、好紙、好筆。筆墨尤為要緊。筆不好則壞手法,久而習定,則書法手勢俱廢,不如前日矣。墨不好則滯筆毫,不能運動,亦壞手法。此吾親受此患。向者在家,有荊溪墨、錢唐筆,作字臨帖,間有可取處。及避地斳縣,吳、越阻隔,凡有以錢唐信物至,則邏者必奪之,更鍛鍊以獄,或有至死者,所以就本處買羊毫檾麻絲所造雜用筆,井市賣具膠墨,所以作字法皆廢。僅存得舊墨少許,以自備用,不敢縱研磨也。吳中則不然,凡越、明、溫、台之物至者,置之不問,其相去也遠矣。嗚呼!悲哉。

 鮮于困學書法

  鮮于困學公善書懸筆,以馬□三片置于座之左右及座頂,醉則提筆隨意書之,以熟手勢,此良法也。懸筆最好可提筆,則到底亦不礙手,惟鮮公能之,趙松雪稍不及也。

 松雪家傳書法

  趙松雪教子弟寫字,自有家傳口訣,或如作斜字草書,以斗直下筆,用筆側鋒轉向左而下,且作屋漏紋,今仲先傳之。又試仲穆幼時把筆,潛立于後,掣其管,若隨手而起,不放筆管,則笑而止。或掣其手墨污三指,則撻而訓之。蓋欲執管之堅,用力如百鈞石也。嘗聞先人如此說,顧利賓、董仲誠亦談及之。

 魚魫作簡

  前輩以魚魫作簡牌,方廣八寸,狀如舊家紅漆木簡板,蓋惜字省紙,又便于臨摹古法帖。又見舊府第有象牙簡板尤好,但不可隱寫法書耳,且富貴氣也。

 冀國公論書法畫法

  宋冀國公趙南仲葵在溧陽時,嘗與館客論畫,有云:「畫無今古,眼有高低。」予謂書法亦然。當今趙松雪公畫與書,皆能造古人之閾,又何必苦求古人耶!

 裁翦石刻

  石刻不可裁翦。宋趙德父收金石刻二千卷,皆裱成長軸,甚妙,蓋存古製,想見遺風也。予嘗論亦不必裝潢太整齊,但以韌紙托褙定,上下畧用厚紙,以紙繩綴之。可以懸掛而展玩;否,摺疊收之,庶幾不繁重而易卷藏也。或有不得已裁翦作冊子褙者,凡有闕處,聽其自闕,磨滅處白紙切不可裁去了,須是一一褙在冊子內,畧存遺製。今攷洪氏《隸釋》,有云闕幾字者,正謂此也。若打磨唐古刻,須用紙幅寬過于碑石,則無闕遺字製也,好古者宜留心焉。

 收貯古刻

  予甚愛古刻,嘗欲廣收貯而不能如意。壬辰以前,先君因宦游江、浙間,多拓得碑刻墨本。及予續收,本踰數百,紅巾盜起,皆散失不存矣。觀趙德父之妻李易安居士所論最善,今不敢多置,抑且無買書之資耳。惟存古刻數本,皆世之罕有者。若古鐘鼎欵識,古《黃庭》、《蘭亭》、《楚相》舊碑及《石經》遺字、《急就章》之類是也。若唐名刻,則歐陽率更《化度寺銘》,近得一本,雖舊而未盡善。虞永興《廟堂記》、褚河南《孟法師》、薛河東《鄭縣令》三刻,久失而求之未得者,當俟他日。其餘雖滿千數,亦徒堆几案耳,又何以多為貴耶!然物之廢興,自古及今有不可免者,至于人亦然。存亡之數,尤繫前定,亦不足論也。物之微固可寓意,豈可留意而反為吾累哉?此予之鄙論也。

 江西學館

  江西學館讀書,皆有成式。《四書集注》作一冊釘,《經傳》作一冊釘,少微《通鑒詳節》橫馳作一冊釘,《詩苑叢珠》作一冊釘,《禮部韻畧》增注本作一冊釘。廬陵婁奎所性游學溧上,其子弟皆如此,云易于懷挾,免致脫落也。此法甚便,吾甚效之。至如僻地,尤宜此法。

 文章設問

  近聞或者有云:「古之文章,即今之文章;便今之虛妄,古亦由是。」即數問于宣城貢相之有成。有成對曰:「何以設此問耶?」或者曰:「吾見今之鄉里人驟富者,非好禮之家,家或不正。且富從不義而得,爵從非禮而受,往往托名公為文,稱好善樂義,有功立勳,及節婦貞烈之門者。吾嘗疑之,使文章為虛誕之具邪?為後世之美事邪?」有成曰:「必有其實事半而飾以文耳。」或者曰:「若經畧使贈某氏節婦及某叟高年耆德者,吾世知之,某人淫亂,某人不義,而富豈能掩蔽耶?」有成無以答,但唯唯而已。或者曰:「吾今亦不能盡信古之文章也。」予聞其言,深切嘆之。賢如韓子,猶不免諛墓金之請。蔡伯喈尚云:「唯《郭有道碑》無愧近世。」如京城淫風太甚,雖達官猶不免。蓋風俗習慣,皆婦人出來行禮,目必醉而後歸,或通于隸廝,或通于惡少年,或通于江南人求仕者,比比皆然。其節婦不可勝數,此近禮部而易得也;若南洲遐域,果有貞烈而貧者,至死亦無聞焉。此文人才士虛誕言辭之不可信也。必若近地有貞烈之可攷,而里人為之記者,或可信。其翰林諸公所為,皆不足取,徒以其名之增價,為鄉里譏誚耳。今虞、黃、張、貢皆妄誕不實,當代有誠篤君子,必以吾言為然也。

 又

  知宋季事實皆不足信。若袁韶之父,前史云為郡小隸,蓋杖直也,果有陰德,或繫罪者,多用猪肉貫于杖中,往往多受其輕刑免死之德,是以有後。近因其養子之孫伯長公為史官時,改作小隸為吏字,已過于實矣。其諸生輩猶恥之,又欲隱然誇誕訛言小吏為小官,愈失其實矣。若是者豈勝數哉!豈勝嘆哉!(袁升,字德遠,為郡小吏,而有陰德,後生子貴,追贈衛國公,妻楊氏齊國夫人。)

 學文讀孟

  愚謂學作文不必求奇,但熟讀《孟子》足矣。以韓、柳、歐、曾間架活套為常式,以《孟子》之言辭句意行之于體式之中,無不妙也。蓋《孟子》之言有理有法,雖太史公亦不能及,徒誇豔于美觀耳,吾不取也。此吾近日讀《孟子》忽有所悟。

 梁棟題峯

  宋末士人梁棟隆吉先生有詩名,以其弟中砥為黃冠,受業三茅山,嘗往還,或終歲焉。一日,登大茅峯,題壁賦長句,有云:「大君上天寶劍化,小龍入海明珠沉。安得長松撐日月,華陽世界收層陰。」隆吉先生每恃己才,藐忽眾人,眾人多憾之,且好多言。一黃冠者與隆吉有隙,訴此詩于句容縣,以為謗訕朝廷,有思宋之心。縣上于郡,郡達于行省,行省聞之都省[6],直毀屋壁,函致京師,捄梁公繫于獄。不伏,但云:「吾自賦詩耳,非謗訕也。」久而不釋。及禮部官擬云:「詩人吟詠情性,不可誣以謗訕。倘使是謗訕,亦非堂堂天朝所不能容者。」于是免罪放還江南。嘗觀其子才所編詩集一帙散失之復存者,賦《雪中見山茶一株》云:「千株守紅死,一點反魂歸。」賦《暴雨》云:「癡兒嬌勿啼,不久須晴霽。」賦《蔬》云:「家貧忽暴富,菜種二十七。癡兒不解事,問我何從得?于義苟有違,吾寧飢不食。」其詩中之意,亦足悲矣。惜乎見義不能勇為,以致托乎言辭,而招辱身之過,志有餘而才不足,非吾叠山公所出{左扌右弃}得、做得之人也。然大事已去矣,力既不能挽回,所以鬱鬱于不得志,猶托之空言,亦厭見衣冠制度之改,有不容自己者耳。嗚呼!若梁公者,其殷之頑民歟?于玆可見宋之維持人材也至矣。我朝八十餘年,深仁厚德,非不及于士民也。今天下擾攘十載,求之若梁公者,亦豈易得也哉!亦豈易得也哉!初本已失,其孫實子真為江西憲使時,重刻板于家。後金陵陷,子真辟地錢唐,此集又不知存亡也。後世之托于空言者,視此為戒。

 鸚鵡詩

  前輩嘗論詩云:「莫謂宋人不能詩者,且以蔡確一絕句云:『鸚鵡言猶在,枇杷事已非。傷心瘴江水,同渡不同歸。』亦自好詩法。」確遭貶,籠養一鸚鵡,每以妾枇杷調之作人語。後放還,復渡江,而妾死矣,故作是詩也。

 鸚鵡曲

  馮海粟《題鸚鵡曲序》云:「白無咎有《鸚鵡曲》云:『儂家鸚鵡洲邊住,是個不識字漁父。浪花中一葉扁舟,睡熟江南煙雨[7],覺來滿眼青山[8],抖擻綠蓑歸去。算從前錯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處。』余壬寅留上京[9],有北京伶婦御園秀之屬,相從風雪中,恨此曲無續之者。且謂前後多親炙士大夫,拘于韻度,如第一『父』字,便難下語。又『甚也有安排我處』,『甚』字必須去聲字,『我』字必須上聲字,音律始諧。不然不可歌,此一節又難下語也。諸公舉酒,索余和之,以『汴、吳、上都、天京風景』試續之云云[10]。」

 廣德鄉司

  廣德小民錢鄉司者,專與鄉里大家理田畝丈尺稅賦等,則出入謂之鄉司,至賤之職也;能存心于正直,無私曲,生子用士登進士第,為國史編修官。他鄉司者,或以多作寡,以實作虛,子孫死絕者,比比然也。

 不惜衣食

  人云:「不惜衣裳,得凍死報;不惜飲食,獲餓死報;尋常過分,獲貧窮報。」諺云:「惜衣得衣,惜食得食。」此言雖鄙,最是實論。以古今之好奢侈暴殄天物者騐之,多不善終。或過于衣服,必貧而無衣;或過于飲食,必貧而無食。至于遺剩飯食飯粒于地以飼雞犬者,往往皆餓死;尋常虛費翦布帛者,多凍死。吾見亦多矣。

 結交勝己

  諺云:「結交須勝己,似我不如無。」朱子云:「親近師友,莫與不勝己者往來,薰染習熟壞了人也。」此言深有補于世道。吾嘗謂取友相觀以善,有以全德而交之者,有以一行而交之者,又有一善則思齊,有一不善則當自反,非謂好其善而不知其惡也。今有人焉,能以忠孝存心,輕財仗義,行人之所難行,處人之所難處,雖無學問無才藝,吾取其本而棄其末,故交之,乃心交也。或多學問而鮮仁義,或有才藝而無德行,吾取其長而棄其短,汎交之,非真交也。人之于己者亦然,使己有善,人當效之;有一不善,人當責之。如此,然後可見責善為朋友之道焉。古人云:「日久與之俱化。」此之謂也。

 成人在勤

  諺云:「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子朱子云:「此言雖淺,然實切至之論,千萬勉之。」先人每以此二句苦口教人,雖拳拳服膺,尚未行到此地步之極處,因書以自警。

 家法興廢

  嘗謂有家法則興,無家法則廢,此係人家興廢之樞機也。至于國亦然。吾自十八九歲時,先人年已老,不理家事,悉以朱氏姊主之,遺法漸廢。及在外家,又皆處置不以禮。因觀《袁氏世範》,有感于心,且念先人之遺法,作《家範》以自警。若姊若兄弟終不諭者,至于今未嘗不嘆息痛恨也。至正戊戌春,獲睹浦江義門《鄭氏家規》于上虞王生處,于是重有感焉。嘗記溧陽孔汝楫字濟川者,本細民,以友愛于兄而致富,頗有忠于家法。其妻陳氏,雖小吏之女,相助其夫。無後嗣,養蔣氏子惟和為後。一日,為娶蔡氏女。蔡亦細民而富者,至其家,見弟姪或坐于叔兄之上,恬不為怪。汝楫歸語其妻曰:「蔡家無禮,今雖勝吾家,後不若也。」不數年,蔡果蕩廢,子孫狼籍之甚。汝楫死,庶子惟懋漸習華靡,養子亦如之。母陳不能制,漸致凋謝。後遇寇,家業一空。朱氏姊既廢先人之法,且習奢,亦為寇所廢,至今貧窘不可言。吾雖避地,賴先人之靈,亦以不敢違背家法見祐,庶幾小安于客旅云。

 秤斗不平

  秤斗不平,大獲天譴,往往見雷撃天火之報,皆此等人家。或隣火而觸免,或里疫而獨安,皆孝義之家,能以不欺心獲此報耳。如此者甚多,不欲舉其名字也。吾家秤斗只如一,至吾用事,又較平之。長兄又或斛以收田租,比前差小五合,佃戶欣然。避地小安,此亦報之一也。

 浙西風俗

  浙西風俗太薄者,有婦女自理生計,直欲與夫相抗,謂之私。乃各設掌事之人,不相統屬,以致升堂入室,漸為不美之事。或其夫與親戚鄉隣往復餽之,而妻亦如之,謂之梯己問信,以致出游赴宴,漸為淫蕩之風,至如母子亦然。浙東間或若是者,蓋有之矣。夫婦人,伏于人者也,無專制之義,有三從之道。今浙間婦女雖有夫在,亦如無夫,有子亦如無子,非理處事,習以成風,往往陷于不義,使子弟視之,長其凶惡,皆由此耳。或因夫之酖酗縱博,子之不肖者,固是婦人之不幸,亦當苦諫其夫,嚴教其子,使改過為善可也;亦不當自擬為男子之事,此乃人家之大不祥也。

 婦人不嫁為節

  表兄沈教授圭常言:「婦人以不嫁為節,不若嫁之以全其節;兄弟以不分為義,不若分之以全其義。」此論若淺近,然實痛切,蓋因不得已而立是言也。世有仗大義立大節者,則不然。吾嘗問此二句出何典故,表兄云:「聞諸傳記者,亦未暇考其詳,但是好言語耳。」今大家巨族,往往有此患,守志之不能終,陰為不美;同居之不能久,心懷不平,未若此言之為愈也。

 尋常侍奉

  尋常侍奉父母,固是子婦之職,然至切近之處,非婢妾則不可,年老之人尤要緊。凡早晚寒溫之事,惟婢妾為能相安。諺云:「男子侍奉,不如女子相便。」然有婢妾,無法以制之,不免外患,《袁氏世範》、《應氏訓俗編》言之詳矣,當謹戒之。戒之之要,在乎謹內外,時防閑。防閑之法,在乎主母及長子家婦。世之蓄婢妾者,不可不鑒。

 楮帛偽物

  宋孫朝奉偉云:「近世焚楮帛及下里偽物,唐以前無之,蓋出于玄宗時王嶼輩牽合寓馬之義。數百年間,俚俗相師,習以為常。至于祀上帝亦有用之者,皆浮屠老子之徒,欺惑愚眾。天固不可欺,乃自欺耳。士大夫從而欺其先,是以祖考為無知也。顏魯公嘗不用矣,惜乎不以文字導愚民焉。偉今一切斥去之,有違此訓,非孫氏子孫也。」斯言蓋欲使後人知其無用而諄諄告戒乎?吾家自先人不祭非族,然猶未免隨俗,以楮帛祀先,且用俗禮。及吾祭祀時,一遵家禮,凡冥錢寓馬皆斥去,嘗作《楮錢說》以明之。若神主匱祭器,皆從吾始。今在患難之中,不能備禮,故從苟簡,然亦不敢闕也。

 外戚之患

  外戚之患,深入骨髓,為國亦然,此又人家之不可不知也。外舅吳丹徒歿後二年,為至元己卯歲,外姑潘氏主家,三子德遠、子道、德芳,各治其己事而不輔其母。癸未歲,有幸婢鄒淫奔,一日,私與傭工掌事潘大關者通,潘氏姪也。事覺,將出之。大關乞憐于德方,欲強娶,潘氏不許。大關以德芳沉酗無酒德,即飲之,使醉歸,以刀脅其母,母扃戶不納。德芳以刀刺戶,幾傷母臂。明日,欲訟于官,族黨引德芳請罪,乃免。即遣此婢嫁鄉佃華亞寄,逐大關出外。逾年,大關復至,潘氏溺于私戚,亦不問也,數私盜家財及離間其母子。吳氏之族咸惡之,敢怒不敢言。至正甲申秋七月後,德芳卒,無嗣,惟妻尹氏寡居。逾四年後,不能守,意欲更適。大關者乞憐于潘氏,將許之。其孫吳溥者,力諫于父子道曰:「昔者便吾叔有犯母之惡,皆大關所陷。且犯祖之幸婢,此吾家之大恨,今奈何又欲辱吾門乎?」族黨咸攻之,遂寢其議。尹亦不敢有他志,而大關復執隸役。夫世之愚者,莫甚于婦人,所以易于受侮。雖有聰明如武后,猶不免殺親子、立外族,自欲絕于宗祀,況其他者乎?若潘氏之溺于外戚者,始由丹徒公之無剛腸遠慮,終亦諸子之不學無術也。吾自贅居時,嘗見外戚之黨爛其盈門,又從而招致他族,其元惡則大關也。眇一目而生逆毛,吾深惡之,已知其為他日之患。既而小醜微露,吾力言之,潘氏唯唯,然不能除患。亦無一人能以利害□之者,直至攘竊幸婢,凶暴日張,幾不能免乎殞身非命,禍及家門,猶且隱忍姑息,以至禍亂大作,乃欲污其寡婦,利其家財。潘氏頓忘夫子之大恥,畧不為恨,哀哉!向非溥之力諫,則丹徒父子之大恥,何日而雪?潘氏亦何面目見吳家之祖先乎?事既往矣,言之痛心。有志于家法者,尚鑒于茲。

 古之賢母

  古之賢母,載之方冊,不為少矣。且以目所見者一二言之。

  金陵王勳,字成之,世為儒學門族僕,其母甚賢。先祖約授時,勳尚幼,母令其侍奉讀,每訓之曰:「汝親近官人,學做好人,我當紡績供汝衣食耳。買書與汝讀,他日識得幾個字,免做賤隸,我含笑入地下矣。」先祖聞之,遂令勳受讀,日侍先人于學舍。既長,試吏,後至府架閣,為母求墓銘,翰林趙子昂書字。勳生壁,字長文,今為州案牘官。

  溧陽徐生,本刀鑷者,其妻為故家之妾,既娶而改業。及有娠,乃屬其夫遷居鄉先生李仲舉之隣,且曰:「令子在腹中,日聞讀書聲,必能若是也。」後生子朝顯,字公達,自五六歲時即能記誦千餘言,長而習舉子業,此母之所訓也。

  又嚴儒珍,隸卒子也。幼孤,母訓其讀書,從湯景賢學。至正辛卯中進士第,授分宜縣丞。今辟江浙行省掾史。

  上虞謝生,世為隸卒之役。鄉有故家葉氏女,貧而孤,下嫁于謝之祖。既娶而家道日興,生子變其習,後諸孫皆知讀書學儒者事,此亦母之遺訓也。

  又宣江漢,景明父也,幼失母,從父寓居溧陽,依繼母養。及九歲,父卒。母訓之曰:「汝母早亡,吾養之無異心。今汝父又死,汝勿以吾繼母有外心。吾固甘心守節而待之。」漢拜而受訓。其母後擇賢師而教,躬紡績助其薪水。子亦不違母意,日則勤誦讀之功,夜則盡溫清之禮,遂成儒業。鄉人無不讚歎。母再無他志,為終身焉。

 蔣氏嫡賢

  溧陽辛豐墟蔣氏,相傳善興負村之裔,家雖貧窘,讀書尚禮,不怠其志。後生子文秀富,且母賢訓,習舉子業,累科不第,至正間納粟補官。雖為鄉人之誚,因才後擢憲職。厥族有居湖墅者,漸成消廢,惟荊溪州中樓下一族,頗師事書業。

  又宣城王德輝,其父無□,納姚為妾,正室薛爭妬不已。越三年,夫喪,薛議出其妾。妾曰:「且勿嫁,有娠。」後果生德輝。薛加撫育,過于養母。既大,擇師欵業,至正戊子登第,此則嫡母之賢訓也。

 十六字銘

  先公嘗言以十六字作座右銘,凡鑄鏡背及几杖銘匣上,皆書之。云:「寧人負我,毋我負人。寧存書種,無苟富貴。」

 和睦宗族

  和睦宗族,置義莊廣宅,最是第一件好事,亦是最難之事。使其皆得如今浦江鄭氏有家規以制之,則無愚不肖之患。賢者既守詩禮,愚者又能修教,志氣相若,家法歸一,長幼之中,循規守矩,焉有不同居、不和睦者乎?或有愚者愈愚,不肖者愈不肖,日習下流,自暴自棄,一家之中,賢愚相別,則難睦矣。且如兄弟之氣禀,猶自不同。有尚志氣者,所為皆上等之事,日篤行父師之訓,唯恐不及。有狥貪鄙者,則反是。至于交友婚姻,亦下等之人,非無嚴父師之教也。又有一等,氣質雖美而不學無術,聞父師之教為不足行,論才行之士為不足法,甘心庸碌而不知,薰染污俗而不恥。使其交友姻戚,一旦與之往復,非惟污降志氣,抑且壞亂家規,為子弟害;若遽然絕之,又失親情之道。若此等事,最是難處。人家不幸而遇此,則當竭力以救其源,俾知禮法相尚,過失相規可也。或不能救,則當以家法自處,切不可與之往來,薰染習俗,壞了人也。諺云:「要做好人者,自做好人。不要做好人者,自不做好人。」此言雖鄙,然實不得已而自警也。近世士大夫家,猶多此患,至于吾家亦然。吾亦處得自好。他日子孫長成,必效浦江義門家法也。然亦無難之,行事在吾一人,有志者行之,恐甚易也。至正庚子冬十月癸巳,燈下有感,書此以誌之。時寓鄞之東湖上水居。

 遺山奇虎

  遺山元先生金末遭亂,避兵行至一窮僻之所,有古廟焉,因假宿,意謂明日將他之也。忽更餘,若有人聲自梁屋間出,熟聽之,聲愈親切,問元先生曰:「先生博學強記,吾嘗聞之矣。試與學士一一問答之,何如?」先生曰:「某也學淺才踈,然世之經史,亦嘗涉獵,願子問之。」於是,先問《易》,次及《詩》、《春秋》、《書》、《四書》及漢、唐史之異同,皆前輩所未著者。先生以己意所見詳辨之。其聲稱善曰:「先生真大才也,惜乎不遇時也!」如此問答稱間,復曰:「先生得毋饑乎?」先生曰:「雖饑亦無奈何。」其聲曰:「學生當與先生備之,并裀褥進,先生慎無疑而勿受也。」先生曰:「某雖不與子相識,若神若鬼,既蒙問答,亦何疑焉?」其聲曰:「願先生少出戶外,當自備至。」于是,先生出復進,則皮毯飯羹畢具。先生始甚愧之,因自思曰:「受此亦豈有所害耶?」食既而寢。明日將行,其聲又曰:「先生未可行,學生自先往覘之。」須臾,至曰:「兵事方熾,不若就此為善也。」居數日,先生欲去,其聲又曰:「先生可行矣,然向某方則善。」先生曰:「某與子既若是情好,猶故人也。今日告別,或可使某知子之為何人?姓氏為誰?他日必思以報。」其聲曰:「學生非人也,因見先生遭難,故來相護耳。既欲相見,而必待送數程,擇一半壁窗處,月明後夜相見就別。」自此行數日,無日不見報前途虛實者,先生深以為幸。一日,告前途可無慮矣,學生當與先生別。夜半月明,其聲漸近,先生倚窗立,但見一虎特大,斑文可觀,拜舞而去。先生嘗載此事于文集。後至正庚子夏,宗叔可道思言因備道其詳云。

 烹雞法

  雞之為畜,身有風,人食之能動風氣。鎮江顧利賓姊丈與余言:「凡治此具,俟燖毛後,必以少鹽擦其徧體,如澡浴狀,加以香油少許,復以湯洗淨,然後烹而食之可也。」

 見物賦形

  前輩嘗言見物賦形,理之或可騐者。妊娠者食兔,必產兒缺唇。聞某處海濱一婦,嘗食螺甲之屬,所觀皆此類,忽產一物,似螺而大,且無骨。若此者,往往有之。故經傳云:「不食邪味,不聽淫聲,不視惡色。」蓋亦有深意焉。是以故家俟有妊娠,則懸嬰孩像于壁,加以綵色作繪,亦使之觀感,且寓宜男之義云。

 生菓菜

  凡生菓菜,必淨洗而後食。先師趙德輝老先生,在至順辛未年館于宅前莊,嘗言上埠一婦人,就山林中采筍歸,覺粘如飴涎,既剝筍,則筍殼以齒嚙開,一時不暇洗盥,由是成孕,後產蛇妖而死。

 祖宗之法

  吾嘗論祖宗之法不可失,祖宗之財或可失,使其遇盜遭亂離,則田宅財貨皆不保矣,惟家法不可一日紊也。雖處患難,家法猶存,惡可廢乎?

 宋末豪民

  溧陽宋末豪民潘賢二者,害眾成家,造樓于東橋東側,于庚申年某月某日卯時立柱,未幾而敗,凡田產房舍,皆籍入官。北兵至,有襄陽王經歷者,為本州幕官,國初此地為府也,見此樓偉然,又出於市橋之間,官價所得,為主三十有餘年,轉貨于市民周信臣。至正壬辰,寇火燬之。王經歷正是年造樓之日卯時始生,造物之有數也,豈偶然哉!

 宋末叛臣

  宋末叛臣范殿帥文虎,行兵擅殺,不可言。國初及宋末,所得湖州南潯及慶元慈溪等處田土,皆以勢豪奪之者。至正壬辰,紅巾寇杭城,其孫范靜善為錢唐縣尹者,從逆劫官庫,克復後伏誅,田地房舍皆沒入官。妻子以慶元袁日嚴所謀,幸免其禍。范之妻,日嚴異母姊也。日嚴以同父之故,痛其犯刑,乃以重賂贖之,其義亦可尚矣。世之叛主不忠,擅殺不仁,豪奪不義者,盍以是觀之!諺云:「善惡有報,只爭遲早。」斯言吾信之也。

 浙東辟地

  鄉人有浙東辟地慶元,後為憲司畜吏,適他所。將行,因忿此邦人情太薄,嘗時未嘗受相識之惠,乃戲言于其故人曰:「此去甚好,免使他日欲報人恩耳。」蓋反言以騷世也。予曰不然,真是確論。使其或受人之惠,則長己之貪,必至于無厭之賤,他日能施報,或庶幾焉。使其不能報,則有負于心,何面目立于天地間耶?不若無所求于人,亦無所報于人,彼此各淡薄,實為幸事。使吾輩處鄉里,從容之時,却不可以效此。偶遇隣族之貧弱,賢士之困窮,過往之無聊者,則當量力以周給之,盡其在我,亦不妄思求報于彼也,向在家憾亦未嘗受吾惠也。先祖嘗言曰:「寧人負我,無我負人。」此之謂歟!

 饒州御土

  饒州御土,其色白如粉堊,每歲差官監造器皿以貢,謂之御土窑,燒罷即封土,不敢私也。或有貢餘土,作盤盂、碗碟、壺注、杯盞之類,白而瑩,色可愛。底色未着油藥處、猶如白粉。甚雅薄,難愛護,世亦難得佳者。今貨者皆別土也,雖白而堊□耳。

 吃素看經

  諺云:「窮吃素,老看經。」言人強為也。吾以為不然。若窮時,安分不妄想,亦是好事,免致干人取厭。老而行善,絕已往非僻之心,亦可為好人。蓋做得一時好事,即做一時好人。臨死之日,雖惡人悔過,言辭頗善,可為世法者,亦當取之。吃素看經,雖是世俗鄙見,推此以往于下等人之中,亦可免為惡、好殺、好貪之患,何所不可耶?吾故以是說解之。

 

注釋:

[1] 「燕帖末」,《元史》卷一百三十八《燕鐵木兒傳》作「燕鐵木兒」。

[2] 「明皇幸蜀」,米芾《畫史》作「明皇幸興慶圖」。

[3] 「吳王避暑,重屏列閣,徒動人侈心」,米芾《畫史》作「吳王避暑圖,重樓平閣,動人侈心」。

[4] 「愈久」,米芾《畫史》作「歲久」。

[5] 「又臭氣」,米芾《畫史》作「又開軸多有溼臭氣」。

[6] 「行省聞之都省」,原作「行省聞之郡省」,據《宋詩紀事》卷七十五《梁棟登大茅峯》引《至正直記遺編》改。

[7] 「睡熟」,隋樹森《全元散曲》馮子振(海栗)《正宮˙鸚鵡曲》作「睡煞」。

[8] 「覺來」,同上書作「覺來時」。

[9] 「壬寅」,原作「士寅」,據同上書改。

[10] 「上都」,原作「正都」,據同上書改。